Chapter 3
晚上和麗沙婆婆及普普的晚餐很簡單但舒適 , 普普似乎比較有精神了 。 他告訴我天使門生也有心浮氣燥或脾氣壞的 , 但心地都很好 , 麗沙婆婆的翅膀也是一份天使的禮物 , 她死不肯透露原因 , 只是不停地笑 。 我真的奇怪一個老婆婆怎麼那麼愛笑 , 歲月也許帶得走女人的美麗 , 但帶不走一個女人的笑容 。 「魔鬼的翅膀真的市黑色的嗎 ?」 吃完飯我一邊喝茶一邊問。
「沒有真的魔鬼。」 普普正色道 , 「只有心魔 , 人根本就是一半天使一半魔鬼的矛盾生物 , 也因此才痛苦呀!」
「那真的有神嗎?」
「你相信就有 。」 普普安詳地說。
我聽過這答案不下百次 , 唯獨普普使我心寧靜。
麗沙望望我 , 低頭喝了口茶 , 很嚴肅地開口。
「天使只會把翅膀送給值得信賴的人 , 妳有勇氣被信賴嗎?」
我想一想 , 很正經地衡量。
「我有 !」 沉默十秒後我說。
「那把你的勇氣拿出來 , 幫普普把他的袍子拿回來 , 沒有袍子天使會很麻煩! 袍子是他們的身份證。」
「我懂了 ,」 我無力地說 , 「但好遠呀!」
普普充滿希望地笑了 , 「只要妳願意 , 你一秒鐘就可以到小展那裡。」
「時光旅行嗎? 」我不信任地說。
「人會睡著 , 也會作夢 。」 麗沙詭譎地笑。
「天吶 !」我無力的歪過身。
「不用怕尷尬 , 夢是沒有禁忌沒有規則的 , 試一次 , 就當交普普這個朋友吧!」 麗沙拍著普普的肩膀 。
我低頭默許。
我在沙發上乖乖地躺下 , 暗自承認其實我也想見小展一面 , 我任普普悠揚的歌唱帶我入夢 , 入小展的午睡之夢。
＊ ＊ ＊ ＊ ＊ ＊ ＊ ＊ ＊
我看見小展正在一個噴水池邊和一群外國人說說笑笑 , 他沒有怎樣變 , 仍然慵懶而漂亮 , 一雙眼柔和而閃亮。
我告訴自己這是夢 , 不用怕丟臉 , 他醒來就啥都會忘記。
「小展 ~~」 我大叫。
他眼光搜尋著聲音來源 , 於是我用力朝他招手。
「是妳呀 , 李明依 。」 他笑了。
「想不到吧!! 你好嗎 ? 還記得我呀? 記性真好 !」 我痛恨自己在夢中都虛偽的要死。
「妳沒怎麼變呀 , 還是一雙奶茶眉 。」 他離我好近好近 , 食指撫過我的左眉。
「一直忘記問你 , 為什麼叫我奶茶眉 ?」 我按耐著心跳加劇 。
「我喜歡喝加很少奶精的奶茶 , 味道比較厚 , 顏色也深 , 就像你深咖啡的眉毛 , 只是感覺而已呀!」
我知道我臉紅了。
「妳跑到我夢裡就為了問我這個呀!」
「你知道自己在做夢呀 ?」 我驚訝地問 。
「知道呀 ! 你以為我不知道嗎 ?」 他促狹地眨眼。
我發現我們顯然換了場景 , 現在我們正坐在一個露天咖啡座中 , 他點了奶茶 我慌張地隨便指了指Menu 。
「妳喜歡下午茶時吃特大牛扒我是不介意啦 , 但一直臉紅得像蘋果有點奇怪 。」他說。
我惱羞成怒。
「還來! 」
他兩手一攤 。
「甚麼 ? 我沒欠過你東西吧 !」
「你欠了我朋友一件袍子 , 他叫普普 , 你不還他袍子他會很麻煩很可憐的 , 他希望我幫他拿回來。」
「原來如此 , 我的確在我家露台撿到一件白色袍子 , 很漂亮 ! 我拿來給模特兒做道具蠻好 , 不過既然你要還給別人 , 那我就算了 , 你叫他來拿回去吧!」 「真好 ! 那就沒事啦 , 謝謝你呀! 」 我說不出別的話 。
我很想問問小展過得如何 , 也很想告訴他我很高興再見到他 , 但我一句話也沒有說 。 我以為他會留我聊聊天 , 但他沒有 , 我很快地轉身離去 , 快得像我多停留一分鐘就會被火燒到一樣 。 而像我這樣喜歡為難自己的人 , 一方面因保住面子慶興 , 也立刻替自己找理由回過頭去。
終於我在快步走了十幾步後 , 轉身 。 給他一個最燦爛的笑容 , 用盡全力說: 「再見 ! 小展。」
我知道我很造作 , 好像學日劇的手法 , 但我必須給自己一個理由停兩秒 , 讓他看多我兩秒。
小展揮揮手 , 笑笑。
我大步走出他的夢 , 也許我從未進入過!
我在我的沙發上醒來時 , 我整個心都在埋怨我自己 , 糾心呀!
我淡淡告訴普普他隨時可以拿回袍子 , 他開心地跳起舞來 , 而我只是牽強地微笑。
麗沙婆婆饒富興趣地凝視著我。
「妳在看甚麼 ? 我有流口水嗎?」
「沒有 , 只想看看你的瞳仁鈐了誰的影子。」
我低聲啐了一下 , 默默攏起頭髮去洗澡。
也許當年我急凍的感情還來不及發酵就冰凍 , 現在我竟分不出自己是喜是悲 。 喜歡一個人究竟是怎樣 ? 十年長不長 ? 我喜歡小展有多深 ? 我真的不知道。
Chapter 4
地球不會因我的迷惘而稍停轉動 , 我只好乖乖準時地去上班 , 公司如常運作 , 我也必須如常地向同事們問早 。 上好細緻的粉底遮去我的憔悴 , 我覺得自己像朵缺少陽光的花。
「今天我們的題目是初戀 , 明依你找找那些名女人談談初戀 。」 開會時總編說。 我立刻像被電擊一樣 , 注意力集中在〔初戀〕兩個字。
「紐約那兒發了份FAX 。」 秘書向總編報告。
我猛地抬起頭 , 心跳漏了半拍 , 只因〔紐約〕二字。
回到位子上記者遞來新出爐的時裝新聞和照片 , 我發現自己不停搜尋著所有攝影師的名字 。
我在中午吃飯時和同事看到一群穿校服的中學生 , 我想起小展以前喜歡把領帶打了一次之後永不拆開 , 整整一個冬天 ! 想到這裡我忍不住笑出來。 我的同事們都側眼看著我 , 吃完飯後我深深吸口氣 , 我打算徹底擺脫有關小展的思緒 。 我隨手在公司拿起一本書希望能夠扯開自己的集中力 , 我翻翻封面 是小王子 , 隨手揭到一頁 , 看到狐狸含淚對小王子說的一番話。
我懷疑我在別人夢中被馴服了。
無時無刻地把思潮湧向某人 , 是件既甜蜜又痛苦的凌遲。 我等待 , 等待自己重新忘記。
我把稿子用最快速度校對一遍 , 安排訪問時間 , 我把自己弄得很忙很狼狽 , 然後在下班時我允許自己到西武Loft 逛逛 , 順便買點芝士配紅酒。
Loft 的文具都很漂亮 , 大大方方的 , 我想買一隻筆 , 結果被一套信紙吸引過去 。 上等的紙質 , 白而不刺目 , 清爽的花樣 , 是散落的彈珠 , 七彩繽紛但淡得像要化掉般 。 我一見就喜歡 , 價錢很貴 , 因為是日本名家設計的 , 我想著我可以用這雅致的信紙寫信給誰。
我居然發現我沒有一個對象可以寄信。
多悲哀呀 ! 小時候沒錢買精緻的信紙 , 長大買得起時卻對象寫信 , 我哀傷地付錢 , 就當作討自己歡心吧!
回家想叫普普一起吃芝士 , 發現他已經走了 , 留下一封用羽毛點墨寫的信 。 大意說是他要去找小展 , 等我等到七點實在等不及先飛了 , 還說謝謝我的幫忙 , 希望我能愛惜羽翼。
我已習慣那對羽毛扇掛在背後 , 也沒有甚麼不便之處 。
我探頭出窗 , 仰望天空看找不找得到麗沙婆婆 , 但今晚連星子都沒有 。 打電話回家 , 爸媽在打牌 , 我隨便講兩句就掛電話了。
我幽幽地上網 , 又無情無緒地下網 。
好寂寞。
大概只有在特別想念一個人時才有寂寞這回事。
我洗完澡還沒吹乾頭髮就聽到電話響 , 我飛撲去聽電話 , 原來是老朋友問我近況 , 我毫無理由地失望 。 明知小展不知道我家電話號碼 , 也期待他的聲音 。 也許我相信只要你想找一個人就一定找得到 , 所以希望他會想找我吧! 和老朋友聊天聊到凌晨一點 , 我終於睏了, 收線後沉沉入夢。
夢中我回到大天體育堂 , 和小展淡淡的聊未來。
「你將來會忘記我嗎 ?」 我問。
「我想不會吧 , 誰能保證呢 ?」 小展伸了個懶腰。
「你覺得我是怎樣的女孩子?」
「這樣問得話會讓我知道你對自己很沒自信o歐。」
「我想唸文學 , 也許將來寫一本書。」
「一本就夠了嗎 ?」
「夠了 , 當我知道自己想要些甚麼時我一定會寫一本書。」
「你追尋的東西就是你想要的東西呀 , 你想要知道自己要甚麼。」
「小展該做哲學家 。」 我笑。
「也許吧 , 做一個沒唸過哲學的哲學家 。」 他看看我。
「你知道十年後我們會變成怎樣嗎?」
「我知道呀 , 現在正是十年後的妳作夢回到中七這年呀!」
「呵呵~~」 在溫暖的陽光下我放鬆了自己 , 真正在他面前輕鬆了。
「你喜歡那個女孩嗎 ? 和我一起過年倒數的那個。」
「喜歡呀 , 不過比較喜歡你吧!」
「你沒有告訴過我呀 。」 我出奇地沒有緊張。
「嗯 , 不想說吧 , 因為認真所以怕將來會變 , 他們說人不到死前一刻都不知道自己最愛誰 。 不過我現在死了 , 所以我知道我最喜歡妳 , 如果有機會在一起 , 一定很愉快的吧!?」
「你死了呀?」
「是呀 , 普普的袍子是要帶我走時掉的 , 我最後一刻想再見妳一面 , 所以偷了他的袍子威脅他。」
「你要到天堂去了嗎 ? 我會很想念你的 ! 因為你對我而言很特別呢 ! 我知道再不講出來就來不及了 , 我愛你 , 我知道很怪 , 我也不知道是何時開始 , 但我忽然能確定我愛你。」
「我知道呀。」
我們都靜默了 , 有千言萬語想說 , 渴望能有千百個明天一起過 , 但都太遲了。
所有的話都被一句我愛你熔鑄成心頭的巨石。
「普普很無辜呢 , 要幫你洗碗 。」 小展拍拍我的頭說。
我狠狠地哭 , 想埋怨又不知道該埋怨誰 , 我靠在小展胸前不停地流淚。
「快天亮了 , 我要走啦 , 妳乖乖保重呀 !」 他親吻我的臉。
我捉不住他 , 我捉不住。
「小展 !!! 回來!!!」
我哭鬧 , 把自己吵醒了 , 發現我哭得快窒息。
我在早上五點照畢業紀念冊打電話, 打到小展媽媽家 , 然後知道小展在紐約車禍身亡。
我哭不出來了 , 這算是奇蹟還是橫禍呢?
如果我不幫普普 , 如果我對小展沒有一絲一點期盼 , 小展說不定不會死 。 但如果他不死他也不知道他喜歡我 , 我也不知道我忘不了他。
我只知道甚麼叫有緣無份。
Chapter 5
紐約 2011 .1. 1
小展 :
我也到紐約來了 , 中央公園的馬車很有趣 , 聽說附近都住著些有頭有臉的人。 我很喜歡紐約的早晨 , 不知道當時你是不是也一樣 ? 正確的說 , 我喜歡紐約的秋天早晨。
現在是十月 , 我把香港的工作辭了 , 我有空會寫點東西 , 很多是關於你的。 我定期看心理醫生 , 他們都說我有幻想症 , 你知道我不是 , 對不對 ? 我的翅膀消失了 ,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 , 我也找不到麗沙婆婆 , 自從他們要我吃藥開始 , 我就好像變成另一個人 。 我不喜歡穿白色的袍子 , 他們說我穿得很美 , 像天使 , 我像普普嗎 ? 不過這個宿舍的人都穿白色袍子, 難道這裡是天堂嗎 ? 天堂裡為何找不到你呢?
他們說你沒有到天堂 , 你到了密西西比和一個模特兒結婚了。 我一點都不相信 , 我不會被他們騙倒的 。 這裡的生活很安靜 , 爸媽偶爾會來住一兩天 媽媽老淚眼汪汪 , 叫我快點清醒 , 我真不明白她 。 醫生說我下個月樂觀的話可以回家觀查 , 爸爸老皺眉頭 , 我也不懂他。
紐約的落葉很美 , 我把它們夾在信紙李一起寄給你 , 應該說一起燒給你吧 ! 醫生昨天找了一個有幾分像你的男人來見我 , 說是由密西西比趕來的 , 我不理他 , 他不是你 , 你笑得多好看呀 ! 他老多了 , 又不愛笑。
知道嗎 ? 今天又是我生日呢 ! 我真的好想你 , 好希望你能陪著我呀 !
明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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