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械複製時代的藝術作品:班雅明精選集
作者:華特.班雅明(walter benjamin) 出版社:商周出版 出版日期:2019-03-07 00:00:00
攝影、電影、文學、哲學、左派思想……處處都閃現著他的靈光
德文原典直譯 ╳ 華文界最完整精確的班雅明精選集
在靈光消逝的年代,一窺二十世紀最偉大的文學心靈
華特.班雅明(Walter Benjamin, 1892-1940),一八九二年生於柏林的德籍猶太人,被漢娜.鄂蘭譽為是「歐洲最後一位知識分子」。
少年早慧的班雅明雖然筆耕不輟,但因思想過於前衛,無法獲得大學教職,納粹當權後流亡歐洲各國,最後於西班牙吞藥自盡,享年四十八歲。他在世時雖受到當代知識分子的推崇,卻仍沒沒無聞,待阿多諾和鄂蘭將其手稿編纂出版,才讓其在一九五○年代後聲名大噪,之後的蘇珊.桑塔格、阿岡本、泰瑞.伊格頓等各個世代的學者皆深受其影響,名聲至今不墜。
他的文字,無論置於哪個時代都歷久彌新,而其身為哲學家、文學、藝術評論家、左派思想家和譯者的多重身分,更讓他的作品被各個領域奉為經典。本書分為「美學理論」、「語言和歷史哲學」與「文學評論」三部,收錄班雅明最具代表性的十篇作品,像是〈機械複製時代的藝術作品〉、〈攝影小史〉、〈巴黎,一座十九世紀的都城〉、〈譯者的任務〉、〈說故事的人〉等,讓讀者得以從各個面向理解其思想理路,一窺二十世紀最偉大的文學心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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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文導讀
「如果你們問我在這座班雅明城市旅遊的體驗,我會說,在進步的歷史觀中,失敗者的故事總是被犧牲,唯有重返現代城市的歷史廢墟,藉由藝術生產的技術革新所催生的集體回憶能力,找回烏托邦的寓言,才會創造出改變的力量。一旦覺醒的那一瞬間,彌賽亞就會穿越並顯現──因為你們就是彌賽亞。」──耿一偉|衛武營國家藝術文化中心戲劇顧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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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文導讀
遊蕩在一座名為班雅明的迷宮城市|耿一偉(衛武營國家藝術文化中心戲劇顧問,臺北藝術大學戲劇系兼任助理教授,獲頒德臺友誼獎章與法國藝術與文學騎士勳章)
一九一八年,二十六歲的班雅明與成為畢生好友的修勒姆(Gershom Scholem, 1897-1982)在討論時提到:「一種不能包括與解釋從咖啡渣占卜未來可能性的哲學,就不是真正的哲學。」從這段話,就可發現班雅明畢生的哲學志趣,是從一個過往看似不相干的次要細節(一杯喝完咖啡的殘渣),解讀出事件的未來走向。當然,這杯咖啡非常有可能是在咖啡廳喝的,所以現代性的未來,總是包含城市,涉及建築空間。
我對班雅明的神祕主義傾向特別敏感,很早就留意到他對筆相學有著長期的興趣。但用什麼方式解讀這些細節,班雅明的驚人之處,在於解讀這些現象時,他將唯物主義的觀點納入,讓神學啟示服務於階級解放的左派理想。這也是他在〈歷史的概念〉第一節所強調的,藏在對弈的人偶機械裝置底下的操控的,其實是代表神學的駝背侏儒,「歷史唯物主義只要獲得神學的奧援,就會毫無顧忌地跟任何人較量。至於神學如今已不重要,也不受歡迎,因此,不該再拋頭露面!」(頁214)
算命是從不相干的細節裡,觀照出世間的一切,好像原住民可以從清晨鳥的叫聲,判斷接下來一天的好壞。班雅明從波特萊爾(Charles Pierre Baudelaire, 1821-1867)身上,發現符合現代性的新解釋,他將這樣的能力稱呼為「通感」(correspondances),一種能感應到雜多細節背後有相互連結的能力。通感在詩人波特萊爾那裡,是屬於現代美,但班雅明依舊看到能穿越現代破碎時間感的能力背後,與宗教儀式之間的相關性(頁133-135)。作為班雅明的好友,同樣是猶太裔的漢娜.鄂蘭(Hannah Arendt, 1906-1975)的剖析比我更清楚,她評論道:「精神和物質的表象如此密切相連,似乎隨處可窺見波特萊爾的「通感」。若聯繫得當兩者可相互說明闡發,以至於最終無須任何詮釋或解釋的論說。他(班雅明)關注一片街景、一樁股票交易、一首詩、一縷思緒,以及將這些串通連綴的隱密線索……」
一九四○年八月,試圖逃離納粹魔掌的班雅明在馬賽碰到鄂蘭,他把〈歷史的概念〉的稿件託付給她,一個月後班雅明在西班牙邊境自殺身亡。如果沒有與鄂蘭在南法的意外相遇,我們根本沒有機會讀到這份論綱。班雅明的書寫與書稿,總是誕生於危機。他花了十四年進行的「採光廊街」未完計畫(Das Passagen-Werk),其稿件也是長期處在流亡當中。在班雅明碰到鄂蘭的三個月前,他將大量手稿與筆記本交給在巴黎國家圖書館工作的作家巴塔耶(Georges Bataille, 1897-1962)保管,並在其他圖書館員的協助下,藏於圖書館中,後世才有機會接觸到這份寶貴文獻。本書收錄的〈巴黎,一座十九世紀的都城〉,即屬於採光廊街計畫的一部分。
班雅明弟子兼摯友阿多諾(Theodor W. Adorno, 1903-1969)編輯的兩冊《班雅明文集》(Schriften)於一九五五年出版之前,基本上班雅明在西方是默默無名,命運與卡夫卡類似。一九六八年漢娜.鄂蘭擔任了首部英譯本《啟迪:本雅明文選》(Illuminations: Essays and Reflections)的編輯,內容選自一九五五年的德文版。我前面段落引用的文字,即出自鄂蘭為英譯本寫的導論。另外,美國女才子蘇珊.桑塔格(Susan Sontag, 1933-2004)於《土星座下:桑塔格論七位思想藝術大師》(Under the Sign of Saturn, 1980)一書中,關於班雅明的同名長文,以及英國左派文學評論家泰瑞.伊格頓(Terry Eagleton, 1943-)作為英語世界第一本班雅明研究專著的《沃爾特.本雅明或走向革命批評》(Walter Benjamin or Towards a Revolutionary Criticism, 1981),這些代表性翻譯與討論,催生了二十世紀下半葉的班雅明熱,至今方興未艾。當代最重崇敬的義大利思想家阿岡本(Giorgio Agamben, 1942-),亦曾擔任班雅明選集的義大利譯本編輯,班雅明成為他思想中可以對抗海德格的解毒劑。
在臺灣,英國藝術評論家與作家約翰.伯格(John Berger)《看的方法》(Ways of Seeing, 1972)於一九八九年翻譯出版,書中大量援用〈機械複製時代的藝術作品〉的觀念,讓班雅明開始廣為人知。解嚴後在引介西方思潮中扮演關鍵角色的《當代》雜誌,於九○年代初陸續刊登不少關於班雅明的論文。一九九八年第一本班雅明的中譯本《迎向靈光消逝的年代》出版,收錄了〈攝影小史〉與〈機械複製時代的藝術作品〉,之後他的繁體中譯本多以單行本的方式進行,且篇幅較小。這次商周出版的《班雅明精選集》是首度收錄他大量代表性著作的選集(唯一例外,是當年可以在唐山書店買到香港牛津大學出版社於一九九八年出版的《啟迪:本雅明文選》繁體中譯本)。
對我來說,班雅明的文章是個城市現象,其書寫受到他的城市經驗影響,特別是出生地柏林與最愛的巴黎,更別說他還寫過文章《那布勒斯》(1925)與《莫斯科日記》(1926-27)。班雅明喜愛旅行甚至被迫旅行(流亡),他總是在城市空間探詢他的研究主題與方法。他於《柏林童年》(1938)中寫道:「在一座城市裡找不自己的方向,可一點也不有趣,但在城市裡要像在森林中一樣迷路,則需要反覆練習……直到多年以後,我才學會這門藝術,實現長久以來的夢想。這個夢想的最初印跡是我塗在練習簿吸墨紙上的迷宮。」是巴黎教他學會這種迷路的藝術,一九三三年至三九年之間,他在巴黎搬家多達十八次。班雅明的文章像是個迷宮,每一大段都是獨立的街區,密密麻麻的句子則是蜿蜒交錯的巷子。這種斷片式的書寫風格甚至影響了後世思想家,特別是阿岡本。
在這座名為《班雅明精選集》的迷宮城市中,有著「美學理論」、「語言和歷史哲學」、「文學評論」等不同區域,讀者需要帶著遊蕩者的步伐與心情,細細品味迷路的樂趣。阿多諾在他編輯的《班雅明文集》的導言中提到:「為了正確理解班雅明,必須感受到他每個句子背後的轉換,從極端的不安轉換到某種靜止……」,這就意味著一種步行速度的變化,彷彿旅行時經過某過轉角,看到什麼令人停下腳步的震撼景觀。讀者必須學習在班雅明的文字景觀中,去尋找這樣的啟迪瞬間。
不過,這座迷宮城市中有一個坦蕩的大公園,沒有彎曲的複雜巷弄與擁擠的往來行人,讓人心曠神怡,可以一覽班雅明之城全貌,這座公園名為〈作者作為生產者〉(1934)。由於這是一篇演講稿,不論文風與佈局,都清晰無比,〈作者作為生產者〉往北有地道可直通熱門景點〈機械複製時代的藝術作品〉(1936),往南則緊鄰一片森林〈卡夫卡──逝世十週年紀念〉(1934)。對於文學創作者必須反省自己在生產關係的位置,「他們是否已促進精神生產工具的公有化?」(頁323),包括攝影的議題等,班雅明在演講中堅定地從左派立場加以辯護。在〈作者作為生產者〉的後半部中,我們也能發現布萊希特(Bertolt Brecht, 1898-1956)對他的影響。他們相識於一九二九年,這對於理解班雅明的晚期藝術理論,是重要的線索。
修勒姆在他對班雅明的回憶錄裡強調,班雅明稱其思考有「雙面神雅努斯」(Janus face)的傾向,一面是給布萊希特看,另一面是給他看,前者代表了馬克思主義,後者則是神學。在構思〈作者作為生產者〉的同一期間,班雅明也同時撰寫了〈卡夫卡──逝世十週年紀念〉,而在後者,我們讀不到生產關係、階級、行動或戰鬥等批判字眼,而是大量精巧的文學譬喻,觀察銳利的通感解讀,以及他行文中常出現的對比意象──駝背侏儒與天使。
不論是駝背侏儒與天使、算命與通感、宗教與現代性、柏林與巴黎、神學與歷史唯物主義、靈光與機械複製、卡夫卡與波特萊爾、救贖與毀滅、修勒姆與布萊希特、收藏與流亡等,類似這樣對立連結的矛盾碎片,不斷出現在班雅明的城市景觀,給讀者帶來難以理解的震撼經驗。最能說明這樣的雙面性,應該是班雅明於一九二一年所購得,於流亡期間依舊隨身攜帶的珍藏──保羅.克利(Paul Klee, 1879-1940)的〈新天使〉(Angelus Novus)。網路上很容易查到這幅畫作的圖像,不論是一九二一年計畫籌辦的雜誌《新天使》,到人生最後階段的〈歷史的概念〉(請特別參閱第九節),這幅畫作「一直是他的冥想圖像,一直在提醒他留意某種精神的呼召」(頁17)。
這本精選集所收錄的文章大多出自上個世紀的三○年代,若想要理解班雅明早中期的語言哲學及文學批評理論,〈譯者的任務〉(1921)與〈論普魯斯特的形象〉(1929),是一定要造訪的老街區。
迷路的樂趣,是在歷史廢墟與當代文明之間,找尋能相互說明闡發的通感現象,我建議讀者可以在〈巴黎,一座十九世紀的都城〉這個徒步街區,練習遊蕩時所應具備的洞察力。態度上,要向他嗜讀的比利時推理小說家西默農(Georges Simenon, 1903-1989)筆下的馬戈探長學習,看似漫無目的地遊蕩,其實都在找線索。若想在班雅明的迷宮城市裡熟門熟路,西諺有云「到了羅馬就應該像個羅馬人」,特別是當你對世界的未來感到不安,想關懷弱勢卻又被現實夾攻,迷失方向感時,班雅明透過他的書寫示範,如何藉由解讀失敗的細節,從那些歷史的殘渣中,預測救贖的可能性。你得學習成為班雅明,在旅行時,在火車上,在機場航廈,閱讀這本書──姿勢類似〈新天使〉,你需要一隻眼睛看書,另一隻眼睛觀察這個世界。
如果你們問我在這座班雅明城市旅遊的體驗,我會說,在進步的歷史觀中,失敗者的故事總是被犧牲,唯有重返現代城市的歷史廢墟,藉由藝術生產的技術革新所催生的集體回憶能力,找回烏托邦的寓言,才會創造出改變的力量。一旦覺醒的那一瞬間,彌賽亞就會穿越並顯現──因為你們就是彌賽亞。
※延伸練習:閱讀本書期間,請抽空觀看電影《駭客任務》(The Matrix, 1999),嘗試引用班雅明的文字,來註解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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