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無恨之天
「俠者莊」總算出現在四人視野。
滿懷心事的鐵和夢、嬉笑怒罵的雲與月;鮮明對比的兩對,終於回到「俠者莊」。
守門人一見,喜的叫道:「鐵二爺、雲三爺、月姑娘、幽音小姐,你們可回來了!」
雲飄察言觀色,問道:「怎麼?莊內有事麼?」
這一問,一語中的。
守門人臉龐立即浮現層層結繞的憂懷。卻不語。
四人都是聰明人,看得明白。
月心瞳還待問,雲飄卻暗地扯扯她。
月心瞳又是一頓白眼,讓雲飄好生消受。
鐵毅向守門人點點頭,「請帶路,引見莊主!」
「是。鐵二爺。」
一行人來到宇凌心書房。
宇凌心的聲音傳出:「二弟、三弟,你們回來了。」
「大哥,我們回來了。」
「進來罷…」
∞
宇凌心首先說話對象,是新近收的徒弟──夢幽音。「這一路上,可好?」
「都還好。多謝師父關心。」夢幽音恭謹的比著手勢。
欣慰的──「嗯、嗯,那就好。」宇凌心轉頭對鐵、雲道:「事辦得如何?」
鐵毅、雲飄對視,苦笑。
「是麼──無極散人依舊不願意出山。這也是意料中事──」
「哼哼!」月心瞳插嘴:「如果,他們的『好』師父,只是不願意出山,就好了。」
宇凌心納悶地看往鐵、雲。
鐵毅默聲不語,神色沉凝。
雲飄則是瀟灑地聳聳肩,像抖開兩片沾著的雲裳。伸手指著月心瞳。
宇凌心只好再望向月心瞳。
月心瞳則是一副莫名其妙的樣子,「臭雲飄,幹嘛指著瞳兒?又不是我搞砸的。」
雲飄露出一個不知好氣還是好笑的表情,「哪個混蛋說妳搞砸了?」
………喲喲…這個表情挺好。就封作「第三號」唄………月心瞳挖寶般想著。
「不就是你──這個混蛋,指著瞳兒麼?」
雲飄為之氣結,「指住妳,可並不代表說是妳搞砸的。」
「是麼?嘿嘿…」
「嘿嘿什麼?」
「這一路上,你對瞳兒凶得很。誰知你有否暗暗怪罪瞳兒?」
雲飄差點一度昏厥,「妳──」
「可是說不出話來?」
夢幽音聽得暗暗抿著嘴笑。眼底是漣漪般不斷擴開的傾羨。
而鐵毅卻有些受不了。這樣的對話,每天總有好幾回。再怎麼有趣,也不是這麼搞法。更何況,毅隱隱約約察覺某種流勢。雲的流勢──正在飄忽和流逝中的雲──無可挽回的。和雲飄一路成長過來的毅,或者比誰都更能探曉飄的變異罷…毅似乎可以感覺到有一種煩躁的騷動,於雲飄的眸,恣意縱橫、飆踐。只是,毅自己也有些自顧不暇。因之,並沒有細想。祇是覺得不妥。好·單·純·的·覺·得·不·妥。簡直沒有道理。「三弟的意思是,煩請月小姐代為略作說明。」
月心瞳理所當然的,「瞳兒當然知道。要你多──」
一旁的夢幽音見狀,很快地扯扯月心瞳衣袖。
月心瞳不為己甚,嘟著嘴,放過鐵毅一馬,轉對宇凌心道:「甭說什麼要殲魔除邪啦…依瞳兒看,他們的怪師父,恐怕就是邪魔哩…哼!住那種什麼鬼地方、擺什麼鬼陣咩…給人製造麻煩。還神祕神祕的一大堆臭高人的架子。哼、哼。瞳兒敢肯定,他一定是比我還要麻煩幾百倍的大麻煩。請不出他,倒也好啦。不然咧,要是惹出另一個大怪物,哼哼,依瞳兒看就很不好了。兩頭小怪物的師父,一定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喂!你知道嗎?」
被「喂」一聲叫的宇凌心,猶然含笑聽著,「我不知道。」
月心瞳之氣憤的,「他們的師父,居然趕我們走耶…要是只有這樣倒也還好。因為,了不起他自去當他的孤僻怪物就算了。誰都有各自的癖好咩…瞳兒也有啊…可是,沒想到他們的師父,居然將為天下人請命的我們,一句話打發掉。你知道他說什麼──氣死人家了。老怪物!可惡的老怪物──害瞳兒穿越什麼鬼『暴沙原』,結果一句話就把我們給『弄走』。可惡、可惡!『你們的來意,我已知曉。走罷!』什麼跟什麼嘛…你不覺得老怪物很過分麼?啊啊~~~不對,他還有說一句話。勉強再加一句他對醜色女講的話──『解開[喜冤家]的禁制,隨我來!』哼!前前後後,兩句話二十二個字。而且,重點重點噢…重點來了喔,他竟然趕我們走,然後留下醜色女喲…真是──嗯~~難不成他亦動了色心不成?真是老色鬼。咦?可是不對呵,他不是女的麼…那應該是她囉…可是………」駱驛不絕,月心瞳十分痛快地數落。
這一頓說將下來,讓在場的另外四個人,尷尬地面面相覷。
見識月心瞳「小兒女」情態的宇凌心,也一臉呆愕。他雖還算熟悉月心瞳。但沒想到[香魂]卯起來,卻是這麼的──呃,這麼的「精彩」。尤其她針對[鐵·雲]而發的冷嘲熱諷,更讓人聽得耳目一新。要說激賞麼,雖還不至於。然而,卻的確是………還有這種指桑罵槐的法子。真是大開「耳界」。………宇凌心祇好這麼感嘆。只是,月心瞳似乎已算「謙遜」,至少承認自己是麻煩人物。但重點當然是──這世上還有人比她麻煩!
鐵毅則是全然的啼笑皆非。………和瞳兒相處愈久,伶牙俐齒的功夫,想必會越發了得。進朱者赤、近墨者黑。師父他老人家要聽到人家罵他老怪物,不知會做如何想?………就這點而言,真不希望她變成這樣子。………
鐵毅高速般滑過視線,暗暗瞄了夢幽音一眼。………不希望她也………
雲飄則是什麼也沒說。像是冷鋒上的一點雪。冰冰寒寒。
夢幽音正對她的師父,比著手語:「徒兒遭到商映罪的精神禁制之法,幸虧──」
「音音,妳幹嘛維護那頭老怪物?我們都是女孩子,應該組成同一陣線呀…」
夢幽音對月心瞳的發言,真不知該怎麼回應。她比著手勢,「姊姊,我我我……」
已能理解手語的月心瞳,瞪起一雙清靈靈的大眼,「音音妹子,好值得一試呢…」
宇凌心這可有點嚇到。他苦笑,緊切插嘴道:「別別!光月大小姐一人,便足以讓江湖人傷透腦筋。已是萬夫莫敵、萬夫莫敵。千萬別再組什麼陣線。還請留給天下人一線生機!」
月心瞳揚揚然,得意至歡。
即便是[俠]也奈這個刁蠻女──莫可奈何呀!
而雲飄這時,卻猛地一省的模樣。彷彿忽然悟得什麼思機。
鐵毅隨即注意到,「小飄,你想到什麼?」
雲飄遲疑卻堅決──搖著頭。「沒什麼。祇是個難以斷論的推想。還沒必要說出。」
鐵毅深知雲飄灑然之中,帶有極深的固執性格,自不多說。
月心瞳當然不做如是想。她又要張口。相信又是冷颼颼的利箭,將摜胸而過。
所幸──這時,宇凌心對夢幽音說道:「對了,幽音──」
「是。師父有什麼吩咐?」
宇凌心饒有興味的瞥了夢幽音一眼,「有一個人,等妳許久。」
夢幽音不解。
「有人──等幽音?」鐵毅訝異極矣。
「嗯。那人也算是你的舊識。」
「我的──舊識?」
月心瞳立即哪壺不開提哪壺的嚷著:「難道──是夢姊姊?」
雲飄摔了月心瞳一眼。極為不悅的。
∞
鐵毅的心,沉了。
──沉到深深的海底──
對夢幽音的焦慮,一下子,幽盪盪,盡數撤去。彷彿殘餘物的清理,即便掃除一空,還是有種可怕的汙穢氣息,於四遭流動。毅宛若墮落天使,直墜向永無盡頭的深淵。
痛楚鮮明得猶若刀傷──辛·辣·無·比。
可更多的還是,心口處緊緊糾著、之複雜的東西。
………心痛是為了什麼?和「她」不是早已清清楚楚──一,刀,兩,斷,麼?為何要心痛?心痛的是什麼?遺憾?恨意?悲澀?………「她」已經是另外「一側」的人。一個寂道滅生的女子。「她」所站的「那一側」,是這世上最遙遠的邊境。最·遙·遠。誰都碰觸不到。不是麼?………這是一道永遠不會結癒的傷口?………至少也得是個痂疤。至少總該………執迷不悟的究竟,是什麼?難以縫合的傷勢,又是為什麼?殤情──情傷。………一個飛翔於自己的孤獨邊境的女子。一個絕不寂寞的女子。………為什麼不寂寞?孤獨而不寂寞?………也許,始終走不出,是因為不想走出。也許,始終無法癒合,亦是由於其實不想癒合………和「她」這樣絕頂精彩女子的邂逅,怎能容許僅僅存於記憶之中──且不過是條暗流?怎能!………寂寞來自人的孤獨。而孤獨並不隸屬於寂寞。寂·星·寞·霜。寂寞,雪一般飄舞於人生。孤獨呢?………孤獨像是黑暗。無窮無際的黑暗。………一個認清自己生命深處闇黑的人,還會寂寞麼?還會軟弱麼?還需要堅強麼?………「她」不需要………腦海中,滿滿是「她」的身影──真的是「她」麼?也許是她罷…不!怎會是她?不會的!………
鐵毅眼底的幽音,忽然間,龐大起來。
龐大到讓他連呼吸都覺得困難;怠滯。
………到底是怎麼回事?………什麼時候開始?什麼時候開始,出現腦海的人,已不再是「她」?難道,已走出創痛的窠臼?可是,為何依然會心痛?如果走出了,應該不再會因為「她」而心痛?不是麼?可是──為什麼?………或者因為怯懦?因為,害怕跨出新步伐,所以將自己囚·禁·於·舊·傷·口?………心痛是因為意識到一度是那麼重要的「她」,而今居然消褪?因為──某種像是背叛自己的劇烈情緒?因為她的來到,驅離「她」種下的愴苦………這一切,委實太荒謬………如今究竟懷疑什麼?是──不相信她?自己?還是這份感覺?………或者自己認為這繾綣的感覺,總有一天還是會消逝──何苦害到一個這麼美好的女子。更何況,她還這麼年輕………只是、只是………所以,不想再在愛戀的世界底,因為獲得,而絕望。這只是逃避的藉口?只是在逃避面對自己的真實──和「她」的一段刻骨銘心,早已被拋卻?是這樣的麼………
文章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