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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09-23 19:15:51| 人氣147| 回應0 | 上一篇 | 下一篇

苦路 孫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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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文學史上的有些作家,在創作精力很旺的時候,突然中止了文學寫作,洗手;不幹了。其中很有些人,鑽到了故紙堆,搞起學問。如聞一多、臺靜農、吳組緗、沈從文、施蟄存等。這是學者類型的文人,現在已越來越少了。文人的轉向,原因自然複雜。有形而上的緣故,如聞一多,覺得寫詩已不解渴,文化學、考據學,似乎可梳理出更深的人類之謎。有的是職業的積習,像吳組緗、施蟄存等,常年在高校,學問是不可不做的。還有一類,乃政治和社會變故所迫,只好另擇職業。沈從文,在這一點上十分突出,倘不是特殊的年代,很難想像他競成為文物專家。人的一生,多變化,由感性很強的藝術勞作,再到看似枯燥的學術沉思,都是精神上不斷需求的結果。正如從少年而青年而中年而老年,變是常態,雖在它有品質的不同。

因為偶爾看到幾篇臺靜農的文章,忽然記起他晚年醉心國學和書法的故事。臺先生系安徽人,後到北京求學,結識魯迅,是未名社重要成員。他受魯迅啟發,早年致力於小說創作。著有《地之子》、《建塔者》等。魯迅在編選《中國新文學大系•小說二集》時,收了他4篇作品,序言對臺靜農也多有譽詞。依我之見,臺靜農本可在小說上更有建樹的,可後來也沉寂多年,回到書齋中去,遂成赫赫學人。看他晚年專注古代文化研究,特別是書法研究,我常有種深切的感歎。中國文人,稍染古風,便難跳出。那裏確是博大,不類新文學那麼單薄。返古,未必心古,其中有大悲和大歡欣在。人很難擺脫過去,今天便是昨天的繼續,看到往古,便可知今天,亦可推斷未來。外國的怎樣,我不太知道,僅中國,這種輪回,可說是規律吧。所以,看到現代文人,于古文化中所耗的精力,超過新文化的構建,便可知擺脫歷史舊影的艱難。而惟其有這類有良知的學人在,我們的文化,才依然渾厚、古拙。魯迅以來,許多文人,就這樣寂寞而孤獨地思考著,勞作著,想起來,真讓人無限感慨。

記得聞一多,到西南聯大時,詩不寫了,終日躲在書房,看史詩,讀舊詩,幾乎不出門來。有人誤以為他在消閒,找雅趣。其實,在陳年舊賬中,他的心何嘗不在激烈地跳動。研究古人,並不比寫一首詩簡單,以往的舊跡,給人的啟示,會更深刻、更廣闊吧。聞一多之於故紙堆,其實是一次偉大的"尋根"。是精神的歷險。他的孤寂的沉思裏,甚至比自己青年時代新詩,還要充滿激情。這是那些世俗文人,和復古一類的儒生們所不可理解的。

魯迅曾經形容自己,用抄古碑和經文,來麻醉自己的靈魂。可稍留意會發現,他所抄寫的,均中國文化史的精靈之語。靜靜的燈光下,那灑脫的筆跡中,其實跳動的是一顆活的、憂患靈魂。與以往交談,和遠古對話,那無聲的語言中,有著怎樣的騷動!中國文人有著太多的沉重,愈是深究己身與文化,便愈和歷史糾得很深。明乎此,你便會懂得錢鐘書何以棄小說而弄古籍,張中行多位史家的詠歎和國學的內省。20世紀重要的文化人,走的差不多都是這條古路。

遠古的已遠去矣。但我們所知的還太少、太少。人是文化的動物,文化又是經驗的集合。人類的一切苦痛和歡欣,都寫在歷史的舊路裏。可我們依然無法知曉它的隱秘,仿佛一個逝去的夢,撲朔迷離中跳躍著誘人的讖語。每每想著人類起源、變遷的歷程,想著那些千古之謎,我便對默默地與已逝的靈魂對話的學人,頓生敬意。一部《管錐編》,寫著今人與古人交往的智慧,只是在那裏,我們才看到了人類心靈聖潔的一隅。此岸與彼岸,混沌與清澈,均在那兒變成了永恆。有什麼比探索人類奧秘還要神聖的麼?那些耐得寂寞的正直學人,確是我們民族不可或缺的脊樑。

由作家的轉向,想起20世紀文人的諸種厄運,給我們後人的啟悟,會不小吧?只有明白了這一點,你才會感到,中國的為藝術而藝術的文人,伺以難成氣候;而使命感和憂患感的作家,何以一直被廣泛地注意和傳播。這種餘緒,現在仍延續著,向著一代又一代人,訴說著古老的夢。我們的現代文人,除了這種苦路外,還會有些什麼呢?

台長: 阿l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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