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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04-03 17:12:16| 人氣640| 回應0 | 上一篇 | 下一篇

【清穿宮廷歷史】《傾國_卷一:歸迴大清》(5-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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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喝酒的時候,他懶懶地躺在草蓆上。

她喝了幾口,停下,把酒囊蓋子塞上,遞還給他。她想起方才出門,藏於懷中的一本書,掏出一看,是《歐陽脩文選》,不過不是譯成滿文版本的,而是漢文版。打開書冊瀏覽了一下,她找到〈瀧岡阡表〉一文。

找到後,她趨近他,問道:「貝勒爺,您……,這些天可還好嗎?」

他轉過頭來,莫名奇妙回問道:「何以如是問?」

「會離開盛京來此,不就是想忘掉傷心事?」

「我看起來很傷心嗎?」

她反問道:「那您不傷心嗎?」她沉吟了一會兒,說道:「當一個人很傷心的時候,其實表現於外的不見得會是大悲大嚎或大哭。」

他起身,看了她一眼,不再說話。

「我家鄉有句話是這麼說的,『有娘的孩子像個寶』,意思是,有娘親疼愛的孩子,在娘親心裡就像個寶貝一樣。可很多人通常都等到了『子欲養而親不在』時,才會驚覺原來有爹娘在身邊感覺真好,真幸福。」

她的話,觸動了他的思母情懷。

她淡笑了下,說:「我手裡這本書,是《歐陽脩文選》,裡頭有篇文章〈瀧岡阡表〉,」她攤開了書,指著該篇文章。「這是歐陽脩在他父親逝世六十年後所寫下的一篇悼文。他四歲時,父親便去世了,所以,他對父親的印象其實是很糢糊的,皆是由娘親口裡才能得知父親的德行。」

她看了看那篇文章,朗朗地念誦起來。「修不幸,生四歲而孤。太夫人守節自誓;居窮,自力於衣食,以長以教,俾至於成人。太夫人告之曰:「汝父為吏,廉而好施與,喜賓客;其俸祿雖薄,常不使有餘。曰:『毋以是為我累。』故其亡也,無一瓦之覆,一壟之植,以庇而為生;吾何恃而能自守邪?吾於汝父,知其一二,以有待於汝也。自吾為汝家婦,不及事吾姑;然知汝父之能養也。汝孤而幼,吾不能知汝之必有立;然知汝父之必將有後也。吾之始歸也,汝父免於母喪方逾年,歲時祭祀,則必涕泣,曰:『祭而豐,不如養之薄也。』間禦酒食,則又涕泣,曰:『昔常不足,而今有餘,其何及也。』吾始一二見之,以為新免於喪適然耳。既而其後常然,至其終身,未嘗不然。吾雖不及事姑,而以此知汝父之能養也。」

他聽不懂,只能訥訥地看著她。

她臉上沒有特別的表情,只穆然道:「方才所念誦的是這篇文章中的前一小段,內容大致是說,歐陽脩的娘親告訴他,他父親在世時雖家貧,但為官清廉,及孝順母親的事跡。歐陽脩四歲喪父,對其印象本不深刻,然其父點滴,皆由娘親口述告知。娘親對自小失怙的歐陽脩而言,是很重要的一個人。是她,將歐陽脩之父的德行典範傳承給自己的兒子,從小就教導他孝順之道。從這一小段文章中所記述的內容看來,即可得知歐陽脩與其母之情甚篤;其父與其祖母的感情亦甚篤。愈是感情甚篤,當娘親逝去時,其內心的痛苦則往往愈形加劇。」

他仍未說話,只靜默地看著她,眼瞳裡映有尚未消溶的雪,清亮亦有她。且,她所說的話,讓他想起了自個兒額娘,憶及額娘自小的殷殷教誨,述說汗父爭戰的點點滴滴,以及母子相處和樂的絲絲回憶,心中同時有股暖流與疼痛流過。

她笑了笑,「我最主要想說的是,只要是凡人,終有父母離去的一天,無人例外。就拿現下的我來說吧,也是和父母生生別離,再無相見之日。可是,即便再痛再苦,我也不能不思量著,眼下的日子該怎麼過。不是嗎?」她每每憶及二十一世紀的父母,心便揪著,疼著。

他錯會了她的意思,以為她所意指的乃是當日於邊境,他縱容手下殺害她一家的事情。「妳恨我,是不是?」

她意會不過來,不解地看著他。

「妳一定恨我縱容手下,殺害妳全家。是嗎?」

她一聽,心下瞭然,原來是他錯將她當成昔日的農家女朱兒。此時她肉身雖是朱兒,然而靈魂卻是沈沉璧。「不,我,不恨你了。」她暫且以朱兒的立場來回話。

「怎麼可能不恨?」他問。

「愛恨情愁,皆為世間原本所沒有的,乃因其心所想像而產生。佛家所謂:『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如果,你的心不去想著這些事情,那麼這些苦痛又怎麼會找上你?」

他淡然一笑,「額娘被迫殉葬時,曾交代過,妳是個不簡單的姑娘,日後有事儘可找妳商量。我想,妳果真是個很有智慧的姑娘。」他自她手中拿過那本《歐陽脩文集》,雖不懂其義,但還是隨意翻了幾頁。「看來,妳還真是念過不少書。」

「念書,不一定為求功名利祿,倒是可以提升智慧,兼之修身養性。」

他心想,雖然自己很恨皇太極,卻又不得不承認,他還是有值得自己所學習與佩服之處。難怪大汗如此喜愛漢學,果真書裡能學得許多增長智慧的見識。說實話,我並不喜歡漢學,所以念得漢書也不夠多,如今聽得妳一番開解,倒應該多念些漢書才是了。

她點頭,笑開。「嗯。」

草蓆上,兩人說話說得累了,他恣意地躺下來睡覺。見他躺下,她也學他躺下,將書蓋在臉上。大雪地裡,霜雪雖未完全消霽,然而暖陽這般大喇喇地曬著,又喝了些酒,心暖身熱,倒也不怎麼覺得冷了。未料兩人竟都沉沉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待她醒來已近晌午,她四處尋找仍未見到他,舉目遠望,這才見他正坐在一棵樹上,而馬兒就在樹底下歇憩。

她跑了過去,又是氣喘吁吁。

他在樹上看著她,「喂,爬上來吧,這兒看去,風景很好。」

「我哪爬得上去呀?」

他激她,「妳就這麼不中用?」

她有些氣惱,扁嘴看著他,沉吟了會兒,不想被他看扁,遂一步步慢慢地往樹上爬,雙手雙腳全派上了用場。好不容易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終於爬上了那棵索然毫無綠蔭遮蔽卻又點點霜白的大樹。

兩人在樹上望見陵寢附近一片皚皚雪白,無垠無際,像是條無瑕亮潔的奶白色絲綢,柔柔輭輭地覆於人間,似年歲靜好。所有仇恨怨嫉、悲歡離愁,彷若皆被雪白刷新歸零了似地,蕩然消霽。

夕陽西下,霞彩似上演玄英之初戲碼戲台後的光影掩映,他策馬,呼呼喝喝,開襟而向北風,一腔豪氣干雲般騁去,速速地帶著她返回草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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