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陽天》/ 狐女 1
天際邊是一片的清明朗朗,幾朵白雲偶爾飄過淡藍色的穹蒼,微風吹拂著空氣中隱隱泛著的幾許花朵清香味兒,藉著輕風飄送到各地。
夏蟬輕鳴、幾隻蝴蝶在草叢間飛舞著,偶然間,樹梢輕緩地隨風搖動著時候也順便帶來了一陣陣屬於大自然的優美響樂,和著風發出的聲響實在令人忍不住陶醉其中。
至少,窄廊上的兩抹身影的其中之一、那抹身著黑衣的武士便是如此,他端正地坐在廊板上頭,凝神細聽著樹上棲息的鳥兒的聲聲啼叫、樹梢搖動的沙沙聲音和輕微到難以察覺的風聲,一邊捧著酒碟子、一邊微笑。
「晴明啊......這樣悠閒的日子還真是愜意極了......」
聽了這句話,坐在武士對面的陰陽師忽然間垂下手、一邊擱下那裝滿酒液的酒碟子,一邊頗為興味地抬起眼來,對著武士含笑道:「喔?原來你自下朝後便急忙地趕來我這兒,難道就是為了跟我說這個嗎!?」
武士自庭院裡頭的花花草草上回過神來,努嘴地暫時把視線瞥向他面前搖著扇子、似笑非笑的陰陽師,「我才不是為了這件事而來的呢!晴明......」
陰陽師仍舊笑著,挑高著一邊的細長柳眉,問:「不然這一次又是為了什麼事!?」說著,他垂睫地一個甩袖、接著再度捧起他剛才擱置於廊板上的酒碟子,送到他那總是像是擦了胭脂般紅潤的丹唇邊輕輕一啜,頓時感到一股暖流與芳香自口裡進入之後便順著長長的喉嚨順滑而下。
好酒......。
武士托著腮、不悅地努嘴,似乎是在鬧脾氣地把頭一撇,冷淡地一邊咕噥著:「你這樣子問,好像我只有在事情發生的時候才會來找你幫忙似的......」
陰陽師反而笑了,搖手,「抱歉,博雅,我並不是那個意思......」
武士輕哼了一聲,望著陰陽師因為他突然起來的彆扭而皺起眉頭,也就不好意思繼續讓他為難了,於是武士便垂頭歎了一口氣,說:「哎......你要是露出這種表情會令我覺得為難啊,晴明......」
陰陽師聞言後便緩慢地放下手來,雙眼直視著武士,道歉說:「我很抱歉,博雅。只是最近宮裡的人一直頻繁地前來拜訪我,所以讓我有點不自在罷了......」
「喔?」武士一個驚訝的睜眼,詫問:「晴明,你居然也會不自在嗎!?」
陰陽師聞言後便露出一抹苦笑,淡漠地垂眼、撇首:「不管我是如何,但我畢竟還是一個平凡人,博雅......」
望著陰陽師臉上那抹隱約出現的煩悶與不適,武士覺得陰陽師的神情不像是在作假,於是便連忙點頭稱是,「這麼說也是......」然後頓了一下、想了想的武士接下話尾,「那麼......晴明,你說宮裡的人前來拜訪你,究竟又是為了什麼事情啊!?」
眼看自己的酒碟子裡頭已經空然的陰陽師讓一旁站立許久的蜜蟲替他在碟子裡頭重新斟入了酒液,然後捧起酒碟子遞到自己的唇邊,眼角飄向武士:「......還不是為了秋祭的事情......」
「啊──原來是為了秋祭的事情啊......」武士恍然大悟,的確,宮裡的一些祭典都必須提前與陰陽師或是僧侶商量當天的一事與準備事項。
「其實那些事情可以讓陰陽寮去準備就好,何必再來問我的意見呢......」陰陽師不在乎地淡道。
但是,把頭一搖的武士可就不這樣認為了,「哎,晴明,你也是陰陽寮的一份子啊!所以你也應該有義務參與其中......」
陰陽師聽了武士的這句話,忽然間沉默不語,只是一派不在意地繼續喝著碟子裡的甘美酒液,「......」
見陰陽師沒有出聲回答的武士只好在一片沉默中說出今日的來訪的目的:「......晴明,我想你也應該聽說了那一位才剛走馬上任的大納言大人的事情了吧?聽說他的兒子似乎被什麼東西纏住了,今天早朝完畢了的時候,大納言大人還四處向其他大人們打探有關解決此事的消息,所以我......」
沒聽武士說到最後的陰陽師抬眸,其實不用猜他也知道了武士接下來要說的話是什麼了,於是將眼角一瞥、睨著面前那一位老是被拜託來當他的說客的武士,噘嘴:「我知道了......你又被拜託來跟我傳達那些傢伙想要請託我的事件了吧!?」
沒想到陰陽師自己說出來他今日來訪的目的的武士不好意思地抓抓頭,傻笑:「你都知道了啊?晴明......」
接著,陰陽師沒轍地搖搖頭,歎了一口氣。
「博雅,你就把整件事情都詳細地告訴我吧......」
《陰陽天》/ 狐女 2
一輛精簡的牛車緩慢地行駛在一條大路上,時值夕陽西落的傍晚,橙紅色的夕日餘暉映照在路上與萬物身上,天際邊的彩雲被晚霞染得瑰麗四射、景色美得不似人間。
這輛牛車是由一頭黑牛所拉,然後再由陰陽師所操縱的式神─蜜蟲領頭,車輪軋軋地往前方行走著,正準備通過大紅的宮門;牛車的裡頭坐著兩個人,而這兩個人當然就是準備前往大納言府邸拜訪的陰陽師與武士。
剛才前不久的,武士已經把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同陰陽師敘述完畢,聽完武士所說的話之後,陰陽師便一直沉默不語。
武士也隨著陰陽師沉寂了一會兒,在車子一成不變的行進間覺得有點兒悶的武士忍不住伸手一個揭開了牛車對外隔絕視線的繪有桔梗花的布簾,喟歎一聲,「......晴明啊......」
「什麼?」淡漠地回眸來的陰陽師輕聲問著,眼角瞥著武士跟著回頭來,望了他一眼。
「晴明啊......你好像不太高興的樣子?」武士喃喃著。
陰陽師聽畢,忍不住垂眼笑了,「沒那回事......博雅,我只是在思考一些問題罷了。」
「喔?」武士好奇地一個睜眼,「那是什麼樣的事情呢......?」
陰陽師撇撇唇角,隻手搖開手中的扇柄、以微開的扇面抵住自己那尖美的下頷,轉著眼眸思索著:「博雅啊......你想,那狐女為何不怕人地纏著大納言的公子!?既然牠已經被人識破了牠的身分,為何還留戀著大公子不去!?」
武士聽著,也不禁地皺起眉頭來了,其實他也不太清楚狐女的動機。
「或許牠是有事相求?」
陰陽師卻斷然搖首,垂睫推論道:「不太可能。如果牠真的有事情相求,那麼牠應該會答應大納言同牠提出的條件交換才是......大納言為了保兒子平安,應該不會食言而肥。」
武士點頭。「這麼說來也是......」
「所以我想......」陰陽師努著唇,眼角瞥著武士、唇角卻是揚起一抹優美的弧度,「這一次的事情應該不太容易解決吧......」
「啊?」武士訝然地瞪大眼,連忙問:「什麼?晴明啊......你是說連你都沒有辦法解決這件事情嗎!?」
望著武士臉上的那抹震驚與大驚小怪,陰陽師仍舊微笑:「不是的,我是說我沒有太大的把握......」
「那還不是一樣!?」武士皺眉,不住地嘟嚷著,「如果連你都沒有辦法的話那可就糟糕了......」
陰陽師沒轍地搖頭笑了笑,沒想到就在這時候,牛車前方忽然間傳來一陣的騷動,原來是黑牛與蜜蟲的大前方正站立著一位白衣少年,阻攔了牛車的行進,因此,牛車橫枙上的黑牛正不安地刨蹄著、而蜜蟲便憂心地走上前來揭開牛車的布簾跟陰陽師報告。
「晴明大人,有人......」
武士皺眉地望了陰陽師仍然一派輕鬆自若的神態一眼。
《陰陽天》/ 狐女 3
陰陽師在蜜蟲退到牛車的旁邊、博雅訝然地轉頭瞪向陰陽師之時,只見陰陽師以半面的扇子遮住自己的半張臉、只露出一對微瞇的鳳眸,對著牛車前方站定的那抹纖細白影輕聲地說:「請問您有什麼事情嗎!?」
那白衣少年輕笑著地朝了陰陽師微微一鞠躬:「我今日知曉了安倍晴明大人即將通過這裡,所以我便在此等待您已經許久了,我沒有什麼惡意,還請您放心......」
陰陽師聽畢之後便微笑地一個闔起扇柄,興味地挑起一邊的眉,「哦!?那麼您所為何來!?」
武士望著陰陽師與少年一番客氣而生疏的談論、一邊皺眉,心想晴明不知為何還對這位突然出現在牛車前方的白衣少年使用敬語,因此覺得很是奇怪,明明這個少年表面看來只不過是大約十幾出頭的孩童,晴明卻一再地稱呼他為『您』,似乎有點不尋常......
少年撇唇笑了,陰陽師便望著這位少年正慢條斯理地自懷裡摸出一小罐的瓷瓶,然後把它放在自己的兩手掌的掌心上呈陰陽師,接著便啟口輕聲地說:「我現在知道安倍大人即將前往哪裡去,如果安倍大人收下我這瓶東西,便能很輕易地解決您即將遇上的困擾......」
陰陽師轉著眼,不說話也沒有任何的動靜,直到面前的白衣少年再度開口,「安倍大人切莫誤解,我這樣做也只是為了我的宗室的親人們,其實不瞞您說,您即將遇上的問題與我的妹子有關,因此,我希望藉著這樣東西解決這件事情......」
「......」陰陽師仍舊沒有說話,只是深深地瞅著少年,在少年的身上似乎發覺了什麼的一個勁兒沉默,而陰陽師的默默無語終究招來了武士的疑問句。
「晴明?」武士轉頭試著輕呼一聲,難道晴明是聽到睡著了嗎!?
經過了武士的一個呼喊之後,陰陽師似乎有了反應,「您說......」看著少年微笑地歪著首,疑問的笑意滿載了整張臉,「您確定這一樣東西不會有任何的副作用嗎!?」
少年笑著點點頭,「是的。」
「好吧!那麼我就幫您這個忙......」陰陽師笑語著,隨著少年聽聞了陰陽師答應的這句話而瞬間產生的一抹燦爛的笑顏出現在臉上的同時間,陰陽師也讓蜜蟲款款地走上前去代替他自己接過那罐小瓷瓶。
「在下真是感激不盡了,安倍大人......」白衣少年深深地朝著陰陽師一個鞠躬後,便隨著空氣緩慢地消失在三個人眼前。
陰陽師與蜜蟲微笑地看著點點螢光消失在夜裡的颯颯冷風中,而武士卻還是那張渾然不解的臉色。
「......那個少年是誰啊?晴明......」
「......」
陰陽師但笑不語地讓蜜蟲走近牛車、接著伸手擱垂下布簾,轉身再度與黑牛一同馭使牛車、直接向目的地行走而去,武士最後的那句問句也就隨著空中飄盪的道道冷風倏然地消失在天地間了。
《陰陽天》/ 狐女 4
天際邊的星子閃爍著點點光芒、月輪已經爬上了樹稍。
陰陽師與武士乘著牛車來到大納言的府邸的大門外,夜裡那涼颼颼的風兒吹過兩人的衣角與面龐,帶起了一抹衣浪翻飛與兩張慎重的臉色。
陰陽師與武士在牛車的前頭下了車之後便見自大納言的那扇府門已經被打了開,不久之後便自門裡走出一位年紀稍長的男人,似乎是僕役;於是兩人站在原地等他靠近。
那個褐衣僕人卻走到兩人距離一步的面前深鞠躬,然後畢恭畢敬地對他們說:「源博雅大人、安倍晴明大人,請兩位大人就隨小的來吧!我家大人已經久候了......」
於是,兩個人便交換了一樣眼神,接著便隨著那名僕役走進府邸大門了。
隨後不久的,僕人引領他們來到一間房門之外的一條窄廊上,屋子的西邊有棵松樹,東邊是個小池塘,樹上偶爾有夜裡活動的夜梟在其上停佇,發出咕咕的叫聲。
廊板上頭坐著一名留有鬍鬚的男子,正嚴肅地朝他們看來,陰陽師與武士在被僕人領到廊上的後段之後便在僕人的說明下、對著仍舊坐在廊上的那名男人的恭謹神態下緩慢地走上前去。
「源博雅大人、安倍晴明大人,兩位辛勞了......」那個男人坐在原地彎腰、深深地對著陰陽師與武士鞠躬,「請您們也坐下吧!」
「是的,大納言大人......」
兩人各自謝坐之後便按照男人的要求,坐在男人的前方與男人相對面。
「......百忙之中還讓安倍大人前來,真是不好意思......」男人客氣地寒暄著,轉頭望著陰陽師那張沉靜的面龐,似乎因為陰陽師的無動無衷而微微訝然,好像真與傳說裡的陰陽師相符。
源博雅無言地撇首望著陰陽師,心想其實晴明只是因為近期的祭典準備而顯得心情有點差,因此才會面無表情,並非是公事繁忙。
「客氣了......大納言大人,我已經先在源博雅大人的口中聽到了大略的事情,然而,您是否可以詳細地說一下最近您的公子與平時一些不一樣的怪異舉動讓我們知道?」
男人點頭,「我兒子其實是個知書達禮的人,平時也沒有什麼交往的對象,但是最近的他都一直不肯出房門,與之前喜歡打獵的他更是判若兩人......」憂心忡忡的男人只抬眼望了仔細思考的陰陽師與武士一眼便又繼續往下說:「更奇怪的是在每個月的月圓的那一天,他的口裡會整天一直喊著一個從來沒有聽過的女人名字,但是不論我們問他什麼,他卻都搖頭不語......」
「哦?」陰陽師挑眉。
「好像叫什麼『阿紫』......」男人攲首想了想,忽道。
結果,陰陽師卻露出微笑,「那麼......我知道了!」
「啊?你知道什麼了啊?晴明......」武士轉眸回望著笑容燦爛的陰陽師,忍不住地發出疑問。
「你等一下便知道了......」陰陽師對著武士笑語,接著再度轉眸望向男人,問:「可以請您帶我們走一趟令公子的房間嗎!?」
男人點頭,半直起腰正要轉往廊上,「是,請兩位隨我來......」
《陰陽天》/ 狐女 5
漆黑的夜,圓月上了梢頭。
繞了幾圈、轉了幾轉,大納言領著陰陽師與武士來到一間格子板窗全都遭到釘死的一間屋子前方的迴廊上,待男人停下了腳步之後,陰陽師與武士不動聲色地互瞄了一眼,都覺得這樣子的狀況很奇怪。
於是,陰陽師首先打破了沉默,在大納言回身來後發問:「大納言大人......敢問您為什麼這麼做?」
大納言的神色在聞言之後便轉成複雜,沒料見武士也跟著陰陽師的話尾,接著轉頭疑問,「是啊......為什麼您將所有的窗都封死了?」
在兩人炯然的目光下微然歎了一口氣的大納言只得說明:「其實我是想......如果我兒子見不到他口中的『那個女人』,他的病情應該會好轉,所以便要人把有的窗子全都封起來,但是『那個女人』卻還是有辦法進門來.......」
陰陽師狐疑地挑眉:「『那個女人』?大納言大人,您是否隱藏了什麼事情忘記說明了呢?」
武士也發出疑問地皺著眉,隨著陰陽師的話瞄向大納言;大納言只得再度歎息,然後緩慢啟口:「......是這樣的,我曾經在月圓的夜裡秘密地跑到兒子的房門外偷聽,沒想到聽見了我兒子正與一名陌生的女人徹夜交談......」
這一次換成陰陽師大皺其眉,「......那麼,您聽見的那女聲除了與令公子交談還有其他的嗎?大人......」
大納言卻是在幾次嘟嚷之後便微然闔上了嘴,神色吞吐,「......呃......」
「如果您不方便說,那麼我也不勉強,那麼我就無能為力了......」陰陽師旋身後這樣說著,無意外地瞥見大納言見他似乎有意到此為止時那抹驚慌地瞪大眼來的神情、武士則是一個愕然地抬眸,訝呼了他一聲。
「晴明......」
「......」
陰陽師微笑,「我們走吧!博雅......」
「可是......」瞥著陰陽師轉身欲走的武士再回首望著大納言那副為難的樣子,忍不住心軟地說:「大人,您有話直說便可,我和晴明絕對不會洩露出半句的......」
大納言恍惚抬頭來望著博雅不像是在說謊或是敷衍的臉色,再度歎了歎、一呼:「安倍大人請留步!其實......我兒子......與那不知從何而來的女人做了『那種事』......」猶豫著說畢,男人瞥著陰陽師突然止住了腳步、回過頭來對著他微笑。
「是嗎?那麼......看來我先前的推斷並沒有錯了......」陰陽師淺笑道。
大納言與武士沉默著。
「請把這間房的門板打開吧!大人......」陰陽師再走回頭來,輕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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