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章所述)……與凌嬝十分不同的是,洛兒心高氣傲、性格激進,不像母親溫柔而堅韌。她不明白為什麼母親每年秋天也到其故鄉拜祭其亡師,彷彿心內藏有很多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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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尼黑的冬天寒風凜冽、陰霾倏忽,與故鄉差距很遠。
凌嬝躲在在大學的宿舍內,將一封一封丈夫寄給她的信投入火爐中。灼烈的紅火將紙張化為灰燼,散蕩於房間中,似要把信內所有的記掛相思盡意摧毀。外面冷峭的空氣,與室內無情的火焰,交織一幅矛盾而深悲的相對圖畫。
在洋人眼裡,凌嬝是一個奇怪的東方美女。其一,中國人很少,所以中國女孩更少;其二,凌嬝雖操流利德語,但專修西方文學的她從來十分少說話,冷漠的外表掩蓋了精緻幼嫩的五官,酷得出奇漂亮。同學們所知的,就只是她來自很富裕的家庭,已婚、有一名女兒。她天份很高,往往可以寫出猶如青翠軟泥般清新文章,教授們對這位中國娃娃亦另眼相看。
「小仲小姐,晚餐已準備好。」校舍員工慇德里,每天會懷著興奮的心情到凌嬝的房舍前,用其柔和的語調跟她說。尤其是今夜,他鼓起勇氣,想邀約她出外。他亦是唯一一個人可以知道凌嬝心事的人。而且,他十分愛慕她,覺得她像星河宇宙,高高在上,但又有暖暖的微亮,教人戀棧不已。
「慇德里,麻煩你今天把晚餐送到我的屋內,我有話跟你說。」凌嬝對這位德國男孩就是有莫名的好感。她會向他說中國的事與物,少年時的事,以及她不愛丈夫的事。
記得當慇德里第一次看見凌嬝的時候,她正佇立在火爐旁,凝望著閃爍的烈鬭。那一瞬間,凌嬝就似被火神遣派下來的美麗使者,那白晢的臉頰,被火光映照時,像在萊茵河上泛起娉紅豔麗的漣漪。他奇怪漂亮的東方可人兒,為什麼會這般淒謐寂寥。
「我怕有一天,我會忘記了我所愛的人,所以我不想把這些信留下。」凌嬝
徐徐的跟這位第一次見面的男孩說。
「小姐,對不起。」慇德里不知為什麼自己會跟好道歉。只是心裡覺得像侵犯了女神的秘密。
「孩子,你多少歲?」凌嬝微笑道。其實也不算是笑,只是咀角稍微牽動一下。
「小姐,我今年剛十五歲了。」慇德里看著凌嬝含蓄的微笑後,彷彿春天已降臨,令霜凍的臉龐突然面紅耳赤起來。
「你藍色的眼睛很漂亮。叫甚麼名字?」凌嬝看著這突發通紅的臉,驀然覷窺起一點點的回憶。
「我的名子叫慇德里。小姐,妳是東方貴族嗎?」慇德里靦腆的說。
「我來自中國。」
「啊,但那裡的皇帝已被廢,妳可會是流亡在外的公主?」慇德里年紀少少,但也十分熟悉中國的事。那時已是1913年,只距離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一年。
「我只是父親心內的公主。你以後可以稱我為小仲。」穿起紫貂大氅的她,憶起父親的吳儂細語,心裡抽噎,像隻淒絕艷麗的紫嘯鶇。
慇德里看在眼內,如癡如醉。
望向火狸,凌嬝愈發憶起父親逝世前托人交給她的信。
凌睦在辛亥革命前的九月病逝,是心臟病。他希望看到新中國的夢想泯滅,一生的愛與恨亦如煙而散。凌嬝那時正值臨盆之際,無法回鄉奔喪。而繼後,洛斯亦因纏上惡病而返回德國。兩種情同時離去,令她心內如冰浸的河川,無法愛上丈夫,更不能鍾愛女兒。
慇德里小心捧晚餐到凌嬝的房內。今夜她只是簡簡單單的穿了一件銀白色的絲絨裙,蹲於火爐旁。赤紅色的光仍舊照射到她晶瑩剔透的臉上,變成冷冷的愁鬱。
「小仲小姐,不要讓食物著涼,凍了會冷腸胃,對身體不好。」雖然他比凌嬝少,但卻充當了保護人似的。
「慇德里,這一年間,我寫了很多篇文章回家,我希望他會覺得我是愛他們的。」凌嬝悲傷地拿起一封丈夫寫來的信,再度擲入火中。
「小仲小姐,凡事不要想太多,會傷身。趁這些紫薯湯還是熱騰騰,盡快喝點暖身吧。」
凌嬝慢慢走到餐桌前,拿起湯匙小啖小啖的嚥下滾湯。來到慕尼黑唸書的日子內,她就像一具失掉靈魂的軀殼,在懷念、優悼的時刻中拖拉。每次唸起德國文學家,托馬斯‧曼的《布登洛克一家》,她都會想念著早年時,洛斯跟她批評帝國主義摧折和平的激烈表情。
「小仲小姐……」
「慇德里,我明天想到瑪利安廣場,你可以陪伴我嗎?」凌嬝從納悶的自我
抽脫出來,向愈發出落俊秀的慇德里說。她一開始已對他有莫名其妙的親暱感覺。有絲點兒像弟弟,亦覺得他就似少年洛斯。深刻的愛情猶如身上無數的幼小毛兒,如影隨形的跟貼著,永不分離。
當刻,慇德里把心中想說的話骨碌入肚中,額角亦冒出如珠豆般之冷汗。他夢想不到心中的女神會邀約她出外。他的初戀啊,誰會明白孤苦的他,綣戀詩一般的愛情。他知道凌嬝是失落了的天使,要尋找另一半的翅膀才可飛翔天際。他願意成為那一半的翅膀,他希望她快樂。
「當然可以!但天氣很冷,妳要記緊加穿衣裳,我明天早上會準備馬車來接妳。」
凌嬝當然感受到慇德里的喜悅,然而她期望明天的奇蹟。現在的心情像初戀的感覺重呈眼前。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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