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經不覺，小仲跟洛斯學習德語及其文化已有一段日子，她除了能說得一口流利的德語外，更不知不覺戀上了洛斯。小仲愛洛斯藍色的眼睛、金色的頭髮，及比她年長十五年的智慧。而她最愛聽洛斯描述其故鄉多瑙河、因河及伊爾茨河的浪漫意景，希望一天可與他觀賞那瑰麗琉璃的河堤。那年小仲已十七歲，哥哥們亦到了英格蘭留學，而兩位姊姊亦已嫁給富戶長子，並繼續到日本唸書。父母親雖然也同受高等教育，但他們認為，女兒們應在適婚的年齡許配給合適的人選，書還是可以在嫁往父家後繼續唸的。鎜所以在秋天過後，小仲亦要從家鄉蘇杭起程到北平，嫁給任職對外改革大臣的長子，一名跟父親同樣留學日本的青年。實在，她對這頭婚事沒有任何怨言，因為她知道在中國禮節裡，長大了便要成婚，而所選擇的對象當然是受命於父母。矛盾的是，接受了西方教育的她，亦憧憬自由戀愛的浪漫愛情。特別是她看到自己的父母及姊姊有著並不愉快的婚姻生活時，她已了解到將來的一生會是怎樣。
而洛斯，其實在他第一次看見只有十二歲的凌嬝時，已經覺得她相當特別。不談她對自己國家的欣賞，淨說她的樣貌氣質，已早令洛斯迷醉不已。她並不像她姊姊的姿盈態美，亦不是妹妹般的明采艷麗，她有著的是那種既不平凡但又不自覺的美，而且在溫柔的眼簾下隱藏凌厲的目光，在優逸中顯出碧熒的暉亮。雖然初時他們只用英語交談，但凌嬝那口流利的英語及特別的智慧已教洛斯驚嘆。日復日，凌嬝更可以用德語與他溝通，亦常常帶他到不同的蘇杭美地賞景作詩，令身處異鄉的他有一份無法言喻的欣慰。看著漸漸長大的她，洛斯開始發現自己對這位出眾的小女孩有一份奇怪的感覺。
「老師，你想念你逝世的妻子嗎？」在周莊河旁，流水清澈，小仲看著自己與洛斯的倒影，輕波搖晃、孤葉漂浮，她突然很想了解他的孤寂，又想慰藉他離鄉的心。
「小鳥兒…」這是洛斯對小仲的暱稱，他知道小仲的名字嬝音鳥，亦覺得她詩意飄逸，好比天空中的小鳥穿梭雲間飛舞，故喚她小鳥兒。
「人與人之間的愛，假若是真心，是生是死又有何重要。」柳葉拂垂在則，清風吟送如天籟之低韻，令洛斯倍感小仲的美。
「那你會再愛上另一個人嗎？」小仲以懇切的目光，盼望可得到一個自己想要的答覆。
「我的妻子說過會祝福我，但我不知道。小鳥兒，妳相信有一生一世的愛情嗎？」洛斯看見凌嬝美麗的眼眸，彷彿聽到貝蘊祝福的歌音。
「老師，我是相信的，不過我不可以選擇我的愛情，但我會把它變成不泯滅的愛，藏在心內。」
難道洛斯聽後會察覺不到這位女孩的心意？而且他亦發現那種奇怪的感覺己絕對可能是愛。或許他自己也從未試過真正的愛情。他愛貝蘊是一份親情的連繫，但對凌嬝卻是一種莫名其妙、心內忐忑的衝擊。可是年齡的相距、國籍地位之殊，以及對妻子的承諾，令洛斯不敢去愛。
……
大門前的柳樹飄搖吹拂，秋天很快便來到了。小仲知道相隔離家的日子不遠矣。每當看見洛斯成熟的臉及凝歛的眼神，她都有點衝動想親下去，感受那份甜沁。她知道他妻子早逝，更有兩名兒子，愛情對他來說只是一種過去的追悼。年紀小小的她早已有顆成熟的心，她知道愛並不需佔有，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霧霧？或許將來在另一空間，他們會相遇相愛，她了解等待是愛情最偉大的犧牲。遺憾是，她從未察覺到洛斯對她亦抱相同想法。對的人，在錯的時候、地方及處境相遇，便應該不是對的了。
他們最後在蘇州見面的一夜正是滿空繁星。洛斯埋藏對凌嬝的愛，小仲愛洛斯的心祗好投寄於晚空的星光下。小仲心裡想著縱使只有一刻是相愛，她已感到此生無憾。她看著月影映照落洛斯俊秀的臉上，寂然無聲、盡顯平和而巍峨的智慧；而洛斯凝望凌嬝緋紅的粉面，柔和嫵媚，像月神期待與愛神相聚。他們相對而默不作聲，互相以欣賞繁星之名，實則於空中向對方投注深深而無報的情感。人生是否總有很多很多的遺憾？
小仲離開凌府的那刻，灰藍的天空正散落微微細雨，像褪色的落葉、仍舊依戀母樹而含著一掬情淚。絳色的彤雲，交雜她暗湧的淚水，揉搓出不捨的無奈和不屈而無助的心。她慢慢離開這個陪伴她已十多載的家、故鄉及一個永遠不可再見的愛人。而洛斯目送凌嬝的離開，卻不可顯露任何傷懷，只好以一位老師的身份哀送學生遠嫁他方。當小仲在馬車內回眸看著洛斯時，她忽爾感覺洛斯奇怪的眼神內竟然是緊箍的愛意，而洛斯從通紅的眼珠中亦錯愕地發現了凌嬝心中殭凝的激情，雖然是真的太遲了，但總比永遠不知道的好……
(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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