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海的鳳凰花已經火般的紅,妳什麼時候要來找我玩耍呢?
恍惚中會以為妳仍如同往常般的在樓下喊我的名,我應聲後奔下樓給妳開門。那是大四的事了,我搬出宿舍一人獨居,妳偶爾拎著十五巷口的蓮藕茶及我愛吃的海帶魯味來探我;從不按電鈴,喊一喊我總是會聽見,然後也朗聲回妳,兩人吃吃喝喝一頓後,妳搭校車回學校宿舍,我等著妳下次再來。
來過的朋友都說,我現在住的地方和大四十五巷的住所極像,早晨醒來都會有大片陽光灑入,也都有鳥鳴啾啾催我,只是多了陽台可以曬衣。恍惚中,記憶總是自然而然把我帶回我們共有的時光裡。像六年前我隻身到中部唸大學,如今我一個人留在中部唸研究所;六年前她們都在台北,如今我們分散四方。聚首可期,但總有些遙遙。因此前段日子和妳及Viola的午餐約會讓我頗為期待與興奮,大概是明白這樣的機會真的已經成為難得,再也不是大學時代隨意呼喚就可東南西北自由奔跑的我們。
總是記得妳的鬼靈精怪與體貼心意。
我常說妳太聰明了,聰明到大夥有時候都拿妳沒輒。
妳有一個非常美麗的名字,因此只要聽過妳的名字的人,大概都難以忘懷。人家通常記不住我們,可是一定記得妳,這實在是給我們很大的方便呢,只要人家看著我們露出疑惑又熟悉的眼神時,我們只要說「我是某某的同學啊」,他們馬上就會恍然大悟「喔…原來如此!我就覺得妳好眼熟啊……。」諸如此類的事情,已經層出不窮到我們都習以為常。那天三人記性最好也最有耐性的Viola細說起我們三人相識的初始,我聽著聽著,感覺冥冥中好像老天排好似的,別笑我宿命,但這人世因緣有時候是真的奇妙呢。那天吃完飯,妳打電話給妳媽咪,我和Viola 在手機這頭跟她打招呼「陳媽媽,我是Viola!」「我是scflower!」;突然覺得被幸福擁抱起來,看著身旁的妳們心裡突然再滿足不過,沒想到六年後我們還可以一起在台北溫州街上散步說話,然後妳們一起陪我去藝文書局買學長託我買的書。
大一三人行了一段日子,後來是我自己太孤僻又性子急,慢慢地淡出一些共同的活動。但只要是一群群的活動,還是習慣和妳們在一起,妳們也總是會記得來問問我去是不去。現在想起當時鬧的一些小彆扭,自己都好笑起來,但小女生大概就是這樣吧,莫名地就是會為一些小事起落難過。還記得那時候上系主任的國導課,我們沒翹過課,可是堂堂遲到。不曉得是誰,後來就給了我們一個『遲到三劍客』的封號;那門課我也每堂都大剌剌的就趴在桌上睡了起來,幸好老師大器從不計較,期末我們搭他便車上台北還請了我們吃了頓海鮮,想想真是很不好意思。
感覺上,大一好長好長,發生好多好多事。
記得常常跟妳坐在二四○八旁邊的樓梯上說話到凌晨三四點還不睡,說些什麼已經忘了,約莫就是些電影啊文學啊哪裡有好吃的東西之類的事吧;妳輕柔清亮的聲音大概也是我們一直聊下去的主因,兩人分貝都高,說到拍案處常常會惹經過的人側目,害我們只好趕緊噤聲,等那人走過了再說。
記得大一寒假一群人到台南妳家玩,美其名是為了大一歷史課的田野調查報告,其實根本就是專程去台南吃小吃的。一直到最後一天吧,我們才想起來好像有報告要做喔,就意思意思的照了幾張相,自己安慰自己我們盡力了。回到中部,大夥只好自個兒另起爐灶弄報告,最後也都如期交出啦,所以呢,還好我們有好好吃又好好玩了一頓,呵。而這一群人,也成了大學生活鮮明記憶中的一部分。
二四○八住的都是保送甄試上的同學,因此感覺上程度都還挺齊一,妳的室友及妳都是系上公認的才女型美女。我和Viola三不五時去妳們那走走晃晃,變得和她們也挺熟,就像妳和我及Viola的室友也很熟一般。很多人都會以為我們三人同寢,而其實大學四年我們三人從未真正「同居」過,最多偶爾跑來跑去亂睡而已。
大一時我們還常常半夜彈吉他唱歌,一首又一手的民歌、一曲接一曲的當時流行歌,唱到隔壁的學姊披頭散髮從床上爬起來敲二四○八的門,然後悠悠靜靜的說『學妹,妳們知道現在幾點了嗎?』害得我們聽了毛骨悚然,以後就很惡作劇的叫那學姊『悠悠學姊』。
記得妳帶我和Viola認星星及學校各個複雜名樣的植物。
妳懂得一些天文是因為妳高中喜歡過一位男生當時唸中央大學,在中央天文社任社長(我應該沒記錯吧?!),所以妳就自己去找了一堆相關的書來看,我也還記得去台南時妳特別帶我和Viola去那個男生家的樓下,然後指著那扇窗說「他就在那。」妳總是這樣勇敢,對於愛情;我總是這樣羨慕佩服,卻仍遲疑。
靜宜游泳池旁總有美麗的黃花垂吊如鈴鐺,我總是一邊讚嘆一邊又隨即忘了她的名,而妳總是不厭其煩的一次又一次跟我說,還好畢業前我終於記起了那花名叫『阿勃勒』,不然就真的辜負了妳還把她寫在我記事本上的用心了。
大二時,因為ytz要交一份新詩報告,我們三人和她及惇又齊聚一堂。在惇的寢室彈唱大一時二四○八的『寢歌』-流星雨,席慕容的詞、惇作的曲,清新淡雅,幽幽流暢的是我們年輕的靈魂。我偶爾仍放來聽,尤其當我特別想念妳們的時候。
妳在台南、Viola 在台北、ytz在遙遠的澳洲,而和我在同一城市的惇卻也難得遇見,但音聲相和在心裡,彷彿妳們也還在身邊。想念妳爽朗的笑聲、Viola的輕柔細密、ytz雙魚的浪漫與惇寫的一手行雲流水書法。
然後再往前走,我們一起看了好多電影。
也是因為妳,我們才認識了電影社學長,從大一到大四,享有隨時可去電影社免費借片子的社員權力,而好玩的是,偏偏我們三人都不是社員,我到現在都還搞不清楚怎麼都沒有人抗議呢?呵。
金馬影展、絕色影展,或者就只是電影社在學校教學大樓放的片子,交錯的記憶,模糊又清晰。還有大三的英美文學課,Richard Chin老師也放了好多片子給我們看,前些日子我問起Viola『查令十字路八十四號』這書,她馬上驚訝地看著我說『老師在大三英美文學早放給我們看過拉,厚,妳忘了喔?!』我是真的忘了,哎呀,真是糟糕。點點滴滴,大學四年跟電影好像怎麼都脫不了關係,只是妳看過的片子又比我多且廣,常常不需要真看那部片子,聽妳說就夠精采了。
常常,妳蹦蹦跳跳地來敲我的門,或者就只拿張簡報給我看,也或者又買了什麼好吃的東西,二三○九、三三○三、四三三三寢室都曾有妳叩叩叩後隨即自行開門的驚喜。最後我的室友們都一定記得妳,有時候妳來了我不在,一回到寢室她們就會形容一下妳,說了一半我就知道是妳了。她們都說啊『就是那蹦蹦跳跳的、說話輕輕柔柔的那個女生』,我總是笑著說「噢,我知道是誰了。」
大二一年,我和Viola因為一些誤解而形同陌路,妳夾在兩邊,大概也有些難為。一直很想謝謝妳,在那樣一年我刻意封閉起自己的日子,妳仍願意來親近應該總是肅著臉的我,逗我笑,跟我分享些趣事。也很慶幸,我和Viola到底最後是說清楚了,不然這一定會是我人生當中相當大的遺憾之一吧。
大三,我們一起去上佛學課。兩人都記不起那一堆佛學名詞,考試也考的七零八落的,考完了問了老師,才在那自言自語的說『對噢!好像應該那樣寫的噢……』
大四上的一個午后我去妳寢室找妳,妳在翻一本博士論文。記得妳問我『妳現在心情很好喔?那我還是不要給妳看好了。』這麼說我不是更想看了嗎?這鬼丫頭。我說不管我要看,妳把書攤在我眼前,是最前頭序的那頁。我看完果然臉色一沉,心裡好重。然後妳問『要不要去上他的課,就等會兒,三點十五到六點。』我馬上說好,就去會會寫出這樣動人深刻文字的人吧。於是,我就這麼認識了我們都很喜歡的徐聖心老師,也因為他,讓我對莊子的喜愛又多了一分。那篇序是為徐老師的母親寫的,他的母親在他博論完成的前一個月過世。
寫著寫著,像在為大學四年寫回憶錄。
妳專屬的片段,總在不經意間浮上心頭。
去豆子買冰,會想起大一時妳第一次帶我來的情形。去大同吃素食,會想起第一次和妳一塊來妳請我吃且拚命幫我夾菜叫我多吃,我們都吃了八十多塊錢。現在自己去買蓮藕茶喝了,也會想起第一杯是妳強力向我推薦的。
想起大三的期末妳和我一起搭校車,幫我把行李移到新的住處。妳堅持要拿重的東西,說妳的力氣比我大,撿輕的給我提。然後一步一步,我們從東別的路口走到新興路十五巷十二號的二樓,約莫十分鐘的路程吧,加上手上大大小小的提袋,也是不小的工程。點點滴滴流過心頭,妳是這樣的善良啊!因為妳知道如果妳不幫我提,大概就是我自己分批一袋一袋慢慢拿到新的住所,誰也不會喊。
九二一大地震時,妳剛好在我身邊,都脫線的兩人還搞不清狀況,震完回頭繼續睡,醒來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在暗黑中我們各自回家,妳回台南、我回新竹,總是大家都平安了。想起九二一,很自然的也就想起當時在我那借住幾天的妳。其實我們倆能談進心裡的也不算多,但從來不覺得妳很遠。隨著日子走,我和Viola的生活似乎交集的較妳頻密些,我和她也有耐心寫信往返些。妳呢,偶爾可以接到通電話就不錯了,也是太遠,也是妳怕我唸妳吧。記得大學時,妳總是在出了一些小紕漏後,一臉無辜地到我面前說『妳罵我吧!』我最後總是嘆口氣說『罵什麼呢?妳那麼聰明都知道的啊!罵了就要被討厭了,為什麼每次我都要當壞人…』那時我們總是為妳提心吊膽著,怕妳有危險、怕妳遇見壞人,其實也都還好,妳是真的聰明,不可能不懂得隨機應變的,所以我們是真的多擔心了。
記的瑣碎,像是叨叨細說過往風華的老太婆,妳習慣了就笑笑吧。
罵妳的機會不多了,或許幾乎已經等於零。
那天北上會妳,充滿期待地想看看一年多不見的妳,外貌上幾乎完全沒有改變,但心裡的轉折卻已經不是我能猜測出來的了。親愛的曦,總是希望妳好,無論妳最後選擇了哪一條路繼續前行,只要那是妳打從心底想要的,我都支持。
台灣不大,我們的距離其實也不遠。
風吹葉落,我也仍是妳認識的多愁的我。但許多時候,似乎也不能再是了。
而妳也依然是我認識的機敏聰慧的小鬼,有吸引人的性情與善良的心。
但許多時候,沙漏般的心情追著人不得不一點一滴的收,然後藏起來。
『今日相聚,該當喜樂。』
記得妳在大三抄給我的句子嗎?現在也讓我送給妳吧。希望這輩子,都能有妳和Viola相伴。不需要多麼濃郁的依靠,只要妳們淡淡清香薰我。言語到底不及心,想說的太多,能寫的太少,就暫且停在這吧。
每日晨起,彷若妳亦在身旁。
聽見人呼喊與妳名字相同的音,總是忍不住回頭而微微悵然。
或許這次別後,有形無形的間距將愈形擴大;但仍想和妳說,至少我把大學的妳好好放在我的小盒子裡了,絕不輕易打開或失落。
二十四歲生日快樂,親愛的曦。
二○○二.五.廿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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