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這些日子以來的難得早起,
我去了一趟樂生療養院---
那是個痲瘋病院,目前住著四百多位老人家
環境清幽,像一個恬靜小村...
當車子駛進大門後,要繼續爬坡而上
眼睛可以望見道路兩旁筆挺的樹列,是個挺氣派的斜坡椰林大道(不是椰子樹,但看起來很像...)
上頭的房舍與小屋多為日式建築,窗戶是舊式的,要用手向外推;有些窗戶上的毛玻璃還刻有紋路,一個古老的木桌上還擺放著蔭乾的墨汁與毛筆
小庭園裡有桂花香,有微風,以及不知名的花瓣與小草; 小路上有悠閒散步的公雞與麻雀;有來往走動的病患;有騎著機動車為病患送午餐的老伯伯,也有正在拍戲的劇組人員
幾處草地上的小角落,滾落著互相擁抱玩耍的貓咪,牠們好像無事可煩...
有些大狗精神抖擻,但是牠們不吠叫,似乎沒有誰想要破壞這地方的寧靜.
抵達樂生時已是早上10點,我們四處走動旋逛,不遠處傳來一陣歡欣笑鬧與琴聲,
湊近一看,是一群身著慈濟制服的師姑師伯...他們正圍繞著一個彈奏電子琴的痲瘋病患,並以歌聲相和...
病患的雙手是殘缺的,手指是不完整的,可是他彈出的旋律卻是完美的...
用指關節擊鍵,音符一呼而出,跳動的好有生命力..
隨後我們走進了附近病患們住的小屋,陸續拜訪了幾位老爺爺老奶奶
當我親眼目睹了 上人開示中提過的94歲志工爺爺--- 平時他都幫著另外兩位痲瘋病患餵食,扶持走路----
感覺到:
他那神情亦亦的面頰與笑嘻嘻的眼角,
就像是一張慈悲的菩薩面容...
此行最讓我心疼的,是一位眼睛睜不開,耳朵也不太管用,還患了重感冒,癱軟地坐在床上咳個不停的老奶奶...
當我擦掉她口中吐出的濃痰,拍拍她微弱已老的臂膀,奶奶輕輕地對我說(台語):歹事呀,我看不見也聽不到,不知道你是誰...不知道你的樣子...歹事呀...
她看不到,聽不到,但她感覺的到,我在她身邊...
先前有另一位老奶奶幫她餵食過午飯了,
用那同樣殘缺的手指,服務比自己更脆弱的人---
這位戴著小毛帽的老太太,個性很開朗,喜歡看大愛台的大愛劇場.她還說之前台視的"飛龍在天"演完了,害她好寂寞...
註:
療養院的作息比平常人早兩小時,他們通常凌晨三四點就起床,五六點用早餐,上午十點半就是午飯時間了
有一位身軀嬌小的老奶奶,在我們踏進療養院前不久,不小心摔了一跤,左肩膀疼痛的不得了,直喊著要慈濟師姑去幫她找來療養院的醫生,但昨天是週日,療養院裡沒有值班的醫生,也沒有護士...
她操著台語,沒有別的話想說,就一直喊痛,摸著肩膀喊著:
我要下山去找護士...
師姑們忙著安撫她,而我則楞在一旁,覺得自己一無是處...
呆呆地望著她的小小身軀,被病痛糾結的小小臉龐,覺得自己的悲傷正在被放大...放大...
在療養院的眾多古式建築中,佇立著一座肅靜的佛堂與典雅的教堂
下午時分,我們先後參加了兩種宗教儀式所舉辦的告別式,為兩位已逝的痲瘋病患祝福
那是我第一次參加天主教彌薩的告別式,景象就像是外國電影中所拍攝的一般...
穿著紫色衣袍的外籍神父,帶領大家念著禱告文,為往生者祝福...
當我們依序上香,當棺木後座兩側的蠟炬在老太太遺像前方緩緩燒著..當我成為儀式中最後一位上香並繞行到棺木前方,給予亡者遺容最後的瞻仰..當老神父宣佈儀式結束,我的雙手也剛好完成合十敬拜...
一位身著淡藍衣袍,雙頰被白布圍繞的老修女,兩眼充滿著感激,一一親吻著我們每個人的面頰,道謝...
這場景於我像是一場夢,老修女的親吻與那聲thank you,似幻似真....
有些痲瘋病患,十幾歲發病後就馬上被隔離了,從此鎖在那裡...
生活在小小的世界,內心無奈困頓的呼喊,是外界無從得知的地獄...
不發達的醫學與無知的人群,就像是腐蝕他們四肢的細菌一樣,一天一天,腐蝕著他們的生命...
現在我所看到的,是一個個能展露出笑容與互相扶持生活起居的老人家,是什麼力量,又是什麼奇蹟,延續了他們歡笑的權利?
是妥協了嗎?是習慣了嗎?
是外界的眼光終於穿透了這塊黑暗嗎?
是慈濟人的關懷嗎?是宗教的力量嗎?
是什麼?是什麼呢?
而還有多少人,隨著歲月爬過了日子,卻還是笑不出來?
而還有多少人和我一般,在未知的旅程中起伏,動盪,操心,煩憂...
雖然知道所有故事的終點會隨著那棺木與雙眼一起閉幕,卻還是難以抵達菩薩的超然境界,不為世俗所惑
而,我到底還能說什麼,還能怎麼選擇現實人生的各種價值,才不枉此生?
2002/0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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