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氛持續下沉,沉悶的不是嘻笑中的客人們,而是店裡所有的員工,老闆臉上沒有平時調侃般欠打的嘴臉,譋變的更加冷漠,擺明了生人物近的樣,小九小心翼翼的端酒,少了玩世不恭的可愛笑容,就連琴師們演奏的曲子都沒有平日那般讓人響往愛情,今晚是徹底的古典樂,沉悶無趣.
察覺到不對勁的客人們喝完酒便閃了人,神經大條的客人們看著人影漸少的夜店也起了離開的念頭,很快的,夜店破例在凌晨三點打了烊.
「….怎麼回事啊?」小九極為小聲的問.
看著吧台前喝悶酒的老闆,小九頭一次將琴師們所在的地方當避風港.
「你最好少說話.」
這是琴師將給他的提醒,他乖乖的點點頭,站在角落不語.
「再來一杯!」老闆空杯一放,冷聲道.
譋瞥了他一眼,又放一杯教父在他面前,而老闆又自己喝了起來.
「…可…可惡…呼…」
老闆將空杯一放,趴在吧台上,睡著了.
「我贏了,30杯整.」將在此時才走近老闆,數了數未收掉的酒杯,輕輕的道.
「哼,他就不能在撐兩杯嗎.」
譋在今晚開口的第一句話,滿是不爽.
「打…打賭?老闆心情這麼差,他們居然沒良心的在打賭啊.」小九不討喜的開口,而接到的是三個人的白眼.
「他醉死是他家的事,他今天搞的整個店都沒法做生意,我們還沒罵他呢.」
譋在吧台上放了兩杯自由古巴和一杯阿拉斯加,自己也調了杯藍月亮.
「不過這還是他頭一次在營業時間喝成這樣.」
捋伸手撥了撥老闆蓋下來的頭髮,柔聲道.
「聽你們這樣講,老闆好像三天兩頭都這樣.」小九坐上吧台,喝著譋給他的阿拉斯加.
「他是啊,只是不是上班前就是下班後.」將爲小九做了解釋,拿起手機,「要不要打電話給老大叫他來接人?」
「當然打給他,自己惹出來的禍還要我們的擔.」
「也對.」
將想了想,拿起手機播打了一串熟悉的數字,「老大啊,來接人.」
不曉得對方說了些什麼,將笑了笑,道了聲再見.
「他怎麼說?」
譋喝了口藍月亮,瞥了將一眼.
「馬上到.」
將坐了下來,果然在二十分鐘後有位高大的男子走進酒店,男子身穿西裝,像個上班族.
「絡塵,好久不見了.」譋在桌上放了杯黑色俄羅斯,才緩緩開口.
那是個邁入9月的秋天,升上高中的邵武面無表情的走進教室,他選了最後面最角落的位子,等待著接下來長達三年的高中生活.
他不是個孤僻的人,只是,沒興趣交朋友.
忽然,眼前被一個高大的人影擋住,他緩緩抬頭,看著站在前面的人.
「這有人坐嗎?」那人淡淡的問.
「沒有.」
邵武也淡淡的開口,他看見那人坐了下來,然後,第一堂課開始了.
全世界上課的模樣都是相似的,有人聊天,有人睡覺,邵武轉頭看著窗外,感覺天空的蔚藍像幻影,他曾躺在草地上看過天空,那是種似真似假的壓迫感,害怕它瞬間消失,害怕它倒塌.
爲什麼這蔚藍的天空背後,是個幽暗的宇宙,一個真實又虛幻的世界,而他,渺小又無力.
「你叫邵武吧.」
前面的人,回過頭看他,讓失神的邵武愣了一會兒,「嗯.」
「我叫絡塵,夏絡塵.」
「嗯,你好.」
邵武很敷衍的應了一聲,繼續望著窗外發呆.
看出邵武並沒有想認識他的意思,夏絡塵笑了笑,回過頭開始專心聽課.
就算在這所都是有錢人待的學校裡,邵家的名聲依舊響亮,邵武對於邵家的向來不聞不問,一來沒有必要,哥哥會把一切都打點好,沒有事情輪的到他擔心,二來他是個養子,就算被全家人捧在手心裡,他還是覺得自己無權過問.
「邵武,聽說你哥哥有新的女朋友了?」
一本牽扯到邵家的八卦雜誌,總會讓他被逼問個幾天,尤其是報導到有關邵權哥的時候,更是恐怖.
「我不知道.」這是他一貫的答覆.
「你是他弟弟耶!你怎麼會不知道.」
邵武翻了翻白眼,忍著攻上心頭的火氣,「妳們自己去問他吧.」
「可是…」
「喜歡他就自己去釣,不過,依我看妳們還不及格.」
環視了一眼圍在他身邊的女人,每一個妝都話的像鬼一樣,權哥會喜歡她們,他就切腹去.
「你的意思是說…」
「對,妳們還有一段很長的距離.」硬是打斷女孩們的憤怒,邵武又添了一桶油.
「你…」
「很抱歉,我累了,請不要再讓我看到一群古代恐龍在咆哮,這會讓我情緒緊繃心情惡劣,謝謝,不送,再見.」
送走了氣呼呼的女孩們,邵武心情愉快的輕笑,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講些狠毒的話也成了他的興趣之一.
「好一句很長的距離.」
同樣被吵了一個上午的夏絡塵回過頭,讚賞著他趕走一群烏鴉.
「哪裡,既然要形容就要唯妙唯肖.」
邵武拿出畫滿重點課本,認真的看了起來,明天開始就是第一次的段考,而那些愚蠢的女人居然還有心情關心八卦?
「來打個賭吧.」
看著邵武認真的模樣,夏絡塵輕聲道.
「賭什麼?」
和夏絡塵同班了一個多月,他知道夏絡塵並不是個玩世不恭的大少爺,他一直都很穩重.
「第一次段考,誰奪冠.」
「你?我?如果都沒有呢?」
「那就當我輸你.」
「意思是,你覺得你一定贏?而且是第一?」
「是.」
「好吧,假若你輸了?」
既然要賭,當然要有懲罰,邵武定定的看著夏絡塵,他能開出什麼條件.
「輸了,從此隨便你差遣.」
「如果是我輸了呢?」
邵武繼續問,卻看見夏絡塵露出了微笑,「不多,我要你一個吻.」
「夏絡塵!你怎麼在這!」
當老闆張開眼睛,一張放大的俊臉在他面前出現,他揉揉眼睛,終於清醒了一點,卻發現自已和他最痛恨的男人…
「早安.」
面對他高分貝的尖叫夏絡塵一點感覺也沒有,扯開笑臉,他用著剛睡醒滿是沙啞的性感聲音開口.
「早…早你個鬼!」老闆坐起身,又是一聲尖叫,「我的衣服咧!」
「洗了,都是酒味.」
「你…你脫了我的衣服?」
「你看的到這有第三個人能幫你脫嗎?」
面對夏洛塵不急不徐的回話,老闆只想殺了自己,「該死,我們沒怎樣吧.」他摀著臉呢喃.
「放心,我對醉鬼沒興趣.」
夏洛塵也起了身,走到衣櫃前穿上他多年不變的制服──西裝.
「喔…」
該死該死,既生瑜何生亮啊…為什麼非要被他吃的死死的,平常只有他欺負人的份啊…
「你再睡一下吧,有事打我手機.」夏洛塵調整了一下領帶,看向老闆.
「快滾,我再也不要看到你!」
知道他只是賭氣,夏洛塵笑了笑走出房間,他不怕邵武對他怎麼樣,他不對他怎麼樣才是他怕的.
像抓清楚了他的作息,剛開機不到一分鐘的手機響起,「將?」除了那對兄弟還有誰能這麼了解他.
「如何?美好的一夜?」
對面話筒的將用著嘲笑似的口吻問著,讓夏洛塵忍不住苦笑.
「你知道的.」
「天阿,你是不是男人啊!要就快點吃掉啊.」
「…就算是女人,也要當他的女人.」
早知道將會這麼說了,但還是…唉…
「你都騙了人家這麼多次吻了,壓上去有什麼難的.」
「…那不一樣…」
夏洛塵又嘆了口氣,靠賭來的沒有成就感,何況,他已經不再和他打賭了啊.
怎麼可能!邵武狠狠抽了口氣,手中的成績單瞬間被揑皺了.
他明明早上讀晚上讀,發了誓死都不輸給夏絡塵的,這可是他的一世英名啊!
「你打算看多久才願意承認這個事實?」
夏絡塵回過頭看著滿臉慘白的邵武,受到驚嚇的小臉還是一樣可愛呢.
「不可能…」居然只差2分…
「嗯哼,已成定局.」
邵武有些恐懼的看著笑臉迎人的夏絡塵,這傢伙不會是扮豬吃老虎吧…
夏絡塵見邵武一臉戒備,忍不住傾身向前,在他臉頰吐著微溫的氣息,有些曖昧的道,「那,你打算什麼時候履行承諾呢?」
該死的宿醉在夏絡塵離開後徹底的發作,老闆倒回加大的雙人床上,無力的看著天花板.
這是第幾次睡在這裡了?就連那個人的味道都變的好習慣了,不會這樣就沉淪了吧…
老闆拉拉身上的被單,閉上眼,再一次沉睡在夏絡塵舒適的大床上.
原以為高中畢業就再也不會看夏絡塵有關係了,打從第一次段考後,他不信邪的又和他賭了幾次,只是結果都不如他的意,夏絡塵從沒真正吻過他,但願賭服輸,他不能阻止有天他想兌現,雖然很希望夏洛塵隔天就忘了這個可笑的賭約.
夏洛塵出身在律師世家,就連他本人也希望成為優秀的律師,而他也不負眾望的考上第一自願的法律系,反觀自己對未來一點都不抱期望,也許他該感謝夏洛塵讓他在高中時期很拼命的讀書,雖不是第一自願,但也是數一數二的名校,聽了老哥的意見選擇了企業管理,他知道自己並沒有意願成為公司的一份子,但不怕一萬只怕萬一,哪天走投無路還可以投靠老哥給他個助理的小職過活,好像也不錯吧.
雖然遠離了夏洛塵,但他偶爾還是會聽到有關於他的消息,尤其是每年同學會的前夕,打電話來的同學每次都會提及他,就連他在大二便被某事務所看上,在大三拿到律師執照,大四就打贏了第一場官司,都在這樣聽來的,只是他一次也沒去過同學會,大學四年來也從沒見過他.
畢業後,他並沒有立刻到公司上班,總是愛玩的他花了一年多的時間去個幾個心儀的國家,直到他接到老哥的一通警急電話,才在隔日返回台灣.
「怎麼會這樣?」
站在醫院的病房外,他看著臉色沉重的邵權,邵權和夏洛塵很相似,他們都背負了家族的期望,成為優秀的精英,那天的邵權就像以前一樣,摸了摸他的頭,和他說,「會沒事的.」卻沒有發現他的眼神已經讓他看清楚事情的嚴重性了.
「手術已經結束了,現在只等老爸清醒了.」邵權繼續說,推開門走了進去.
邵武跟著走進病房,看著好久不見的爸爸,蒼白消瘦的臉讓他意識到父親已經老去了,也許沒有太多個明天了.
打從那次病發後,父親的病情一直很不穩定,終於在半年後離開了,而那天,他看見了好久不見的夏絡塵,聽說他是父親請來的家庭律師,而在國外的他一點都不知道這件事,夏絡塵從頭到尾一直看著他,好似他隨時會崩潰一樣,而事實上,他的臉色很蒼白,他依舊不敢相信他失去的一位疼愛他的家人.
「公司75%的股份裡,由大兒子邵權繼承55%,內人與小兒子各取10%,主宅地契由內人接受,另外兩棟不動產由兩為兒子各取其一.」
當夏絡塵緩緩的道出遺書,邵武只是站在一旁,他明白父親將公司給哥哥是因為知道他志不在此,給他的股份和房子只是希望他有悽身之處,有年分紅能過日子,父親到了最後,還是給了他完全的自主權,這樣愛他的父親卻已經看不見他未來所有可能的成就.
「還好嗎?」
待一切都結束後,夏洛塵走到他身邊,對著無神的他輕聲問著.
「你說呢?」他扯出苦笑.
「別難過…」
他擁著他,輕輕的拍的他的肩.
「怎麼可能不難過?」
雖然邵武低著頭,夏洛塵依舊看見了他快要落淚的表情,他皺起眉,心被狠狠的揪了一下.
「那就哭吧.」
夏洛塵將邵武確實的擁在懷裡,原本逞強著不落淚的邵武終於嚎啕大哭,那是他第一次在夏洛塵面前落淚,也是最失態的一次,而那一次養成了他對夏洛塵無形的依賴,嘴上說討厭卻開始變的不再討厭.
一年後,他還是聽了權哥的話,不要因為老爸的離開放棄了自己想做的事,於是他決定開這間酒館,找了在調酒界小有知名度遠親表妹來店裡當調酒師,那年的邵譋才22歲.
不論什麼事都自己來,只有兩個人維持著這間小小的酒館,不管經營好壞,兩個人都享受著擁有自己店的感覺,但說真的,生意還真的不是普通的好,他們也考慮過開始找人,只是沒來由的都覺得不適合.
「唷,看看進來的客人,兩隻半夜不回家的小貓.」
那一夜,他們收拾了店面,準備喝一杯後就離開,意外的一對兄弟站在他的面前,那天半夜他將夏絡塵叫醒,把這對兄弟塞給他,從此之後,那對兄弟成了店裡不可缺少的紅牌.
當一切都上了軌道,店裡的生意蒸蒸日上,隨著客人越來越多,時間越拖越晚,再一次的招員工時,他一眼看見了站在角落的大男孩,他不多話,冷冷的像在看一場戲,像背負了什麼束縛,一隻不能飛翔的小鳥,他能在男孩的眼中看見他想要自由,卻不知道該怎麼幫他.
那位男孩,隨著時間改變,他找回了本該屬於他的笑容,成了連專業男公關都贏不了他的超級服務生.
那麼他呢?他從一個敬業到掃地端酒擦玻璃都自己來的老闆變成了只需喝酒和客人聊天的懶惰老闆,開開玩笑逗逗員工的惡魔,唯一不變的事,他始終不肯承認的感情.
夏絡塵,在他要開店時,找了幾個死黨一起出資,把他檢來的那對兄弟培養成名律師,而且跟著他做事,一輩子不籌吃穿,在他不開心的時候,等他醉了才默默的帶將他帶回家,這些,他比誰都清楚.
唯一,真的是唯一的一次,夏絡塵送他回家,在他喝的濫醉在車上小憩時偷偷吻了他,他張開眼看著夏絡塵的臉部大特寫,卻不知道要怎麼反抗,只是被他吻著,一次又一次,最後,夏洛塵很渾蛋的說,這是你欠我的,不多不少.
然後車停在他家門口,在他下車的同時,身後的轎車也失去了蹤影,第一次有被遺棄的感覺,他看著夏絡塵離去的方向,很失落.
「想什麼,這麼出神?」
推開房門,發現邵武抱著他的枕頭發呆,夏絡塵壞心的在他耳邊吹氣道.
「哇啊!」邵武震了一下,要死了,怎麼想人人到.
「怎麼?做了虧心事?」
看著他反應這麼大,夏絡塵在床邊坐下,盯著他真的有些心虛的臉.
「沒…沒有啊…」
邵武向旁邊移了一點點,半坐起身,想到他不算虧心事吧…
「真的沒有?」
「沒有.」
深吸了一口氣,邵武這次說的肯定.
「那在想什麼?」
「要你管!」
「喂!你老哥要我照顧你的耶,要是你有個萬一…」
「喂!我都30好幾了,用的著你管?」
兇他?門都沒有.
「好啦,我承認我私心想關心你,可以了吧.」
夏絡塵對於自己的感情,向來很勇於承認.
「…沒事啦.」低著頭,邵武說的很小聲.
「啊?」夏絡塵靠近了他一點.
「我說沒事啦!」
邵武敢肯定現在的自己臉紅了,但是,他…他就是不承認!他才不要被吃的死死的.
「好吧,那換個話題,我剛剛不在時你有沒有想我?」夏絡塵更靠近了一點.
「我…」死了!
「真的沒有?」
「你問題很多耶!滾啦!」
「武,你臉紅了.」
「…那…那是因為你的棉被太熱啦.」
天殺,這是什麼理由阿,邵武羞愧的想自殺,想他聰明一世,居然…
「喔?那…我幫你把被子收起來.」
夏絡塵笑咪了眼,終於等到這一天了.
「等…等一下啦!我的衣服!!」
「那,說你愛我吧…」
「討厭,老闆怎麼還沒來啊.」
某位能媲美男公關的服務生小九看了看錶,早就過了開店的時間了.
「別管他了,我看他今天八成逃不掉了.」
當年那對兄弟裡的哥哥將露出了別有深意的笑容.
「喔?被吃掉了?」
另一個和他長的一模一樣的弟弟捋也笑了起來.
「反正這是早晚的.」站在吧台裡的調酒師譋也答起腔來.
「也對啦,那老大好像很會玩心理戰.」
小九想起夏絡塵第一眼給他的感覺.
「而且是長期戰.」將點了點頭,認同道.
「反正他們現在一定正在二次大戰,我們該開工了.」捋邪惡的接話.
「那開工吧.」
已經如同店長的譋緩緩的開口道.
「是!」
這裡是一間名為「夜店」的酒館,有超俊美的琴師,活潑開朗的服務生,眼神犀利的調酒師,和一位愛整人的老闆,如果,您想找一份清靜,找一些笑容,找一點特別,找一絲溫情,那麼,歡迎光臨.
于2004年11月1日黑靖
原則上 這是終章
有點虎頭蛇尾 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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