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想起了你的好，是一種陪伴的溫度，虛空裡的隱微觸受，卻又是很大很闊氣的包容，摸不著邊際的。
四十歲的生日，我讓自己一個人來到蘇州平江石街上，就這麼安靜地度過了兩天一夜。
習慣了太久的孤獨，以及從來無法領受世俗生日慶祝的焦灼，讓我想逃，只是這次的姿態是光明正大的走，而不像過去只敢在心裡偷偷的想，卻還是被眾人喧鬧聲給困頓，只能強裝笑容地應付著。
少，生日吹蠟燭許願，以及吃蛋糕收禮物，這一系列的儀式對我實在太沉重了。
試想，生命初期的無視，讓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生日是哪天，即便後來知道了也是身分證與填表資料上的意義，何能要求我在十九歲上大學那一年的眾人圍繞，以及喧囂鼓譟裡，我就能適應這一切的陌生呢？
生日，不過是如常日子裡的一天，我已經安靜過了十幾個年頭，只是後來為了社會化的需求，勉勵要求自己隱藏那份扭捏與難堪，再次為了討好眾人的理所當然，又為難了自己一次。
為什麼連生日怎麼過，我都得如此委屈自己呢？
我實在無法忍受被人注視著，逼著在蠟燭燃燒的短暫時間裡，洩漏兩個心願後，然後再鬼祟又神祕地隱藏一個最想實現的願望。
我困窘於接受所謂的生日禮物，拆了一大堆包裝紙，也必須堆滿整臉的感激與笑意，可是我明明是過活所求不多的人呀。
怎麼辦呢？
總在別人問起我的生日時，我會不由自主地支吾著，彷彿自己又要被綁架了一次。
可不可以那一天像跳格子般地過去，輕鬆的，又過了一天的無事。
搭乘動車從上海出發前往蘇州的路上，我想到那年的生日，你給我的特別就在於沒有焦灼的慶祝儀式，以及嚷嚷聲張的高分貝，只是一個禮拜前約我吃飯，就在下班之後。
你在會客室等我下班，然後再等我上完英文課，終於在冷寂無人了的辦公室走出，拐進身弄裡巷，五月天裡揮汗去吃我最愛的麻油麵線，以及台灣鄉土熱炒。
沒有說什麼，卻只是順著我的意，如常地吃著飯，一樣幫我挟菜，仍舊催我快吃，然後一筷一筷地將我餵得鼓脹。
至今回憶起來，我吵鬧地像個孩子似的，淘玩地沒能安分吃飯，你倒像位慈祥的父親，默默地等著我把飯給吃完。
回想起這一幕，我是記得你眼裡那份涵容著的笑，淡定地看著我，我再怎麼誇張的表情，都能被你輕輕地摺疊好收納著，然後莊重地給鎖在櫃子裡。
少，我是感念著你的好的。
你的不經意總是體現在對於繁文縟節的無視，卻貼近生活的柔軟，輕輕地撫觸著。
對於我這樣孤獨了太久的存在，或許最受用的是一種陪伴的溫度，而不是生日蛋糕上的焦灼。
而對於生日陌生無感的我，也許是一分靜默的注視，更甚於蒸騰著喧囂的起鬨與過度輕飄的嘩笑。
在我生命裡的缺憾，何嘗不是一份愛的陪伴，耐心靜默地在我身旁，等著我吃完一頓飯嗎？
少，你給我的幸福，是能讓我的內在小女孩溜了出來，淘氣地交叉雙腳坐在有點高的板凳上，笑臉孜孜地，就只是乖乖地吃飯著，心想，有親愛的人看著、等著，那肚子裡的咕嚕聲，就是生命裡唯一僅剩的餓了，其餘的皆是打了飽嗝。
後來，你開車送我回到住處，只是在我開門離去前，於黑暗之中說著：「生日快樂！」
少，想到這一段我還是哭了。
總覺得此生就只有你能給我這一份安靜又包容的生日祝福了，卻又僅能是唯一了。
我的難過，彷彿是那孩子手裡的氣球，瞬間鬆脫地飄走了、飛遠了，越仰視天空，越是覺得那宇宙之大卻僅有這唯一的美麗了。
我呆呆地站立原地，只能是哭泣了，因為我飛不到天空去了。
怎麼辦呢？
在蘇州安靜地過著生日，我終於是懂了。
少，你給的愛是份喚醒，讓我有一天也能自我賦權地以此重新愛自己。
你，的確是與我漸行漸遠了，刻意地保持距離，與間接的關心，卻沒能抹去那愛的印記，那印記總能在想你的濕濡裡，浮水、現形。
相聚的確有時，但印記卻是不滅的。
我知道，你喚起了我自愛的覺知，就像今年我能在四十歲的生日裡，勇敢地拒絕友人的邀約，以及坦白地向家人表明，而成就了一個人的蘇州之行，在眾人善意成全的安靜裡，我的確是自在地享受了真正屬於我自己的生日。
少，固然我過的生日不一定是最世俗歡樂的，但那的確是現階段的我，最能夠消受與自在的。
我能成就自己的孤獨，尤其是在生日這一天，也是你教會我的。
少，就在我生日這一天，我是感謝你的。
想念你也還是流淚，但我也知道，能夠學習去愛我自己，就是你陪伴的溫度，不散。
而獨自流淚的我，亦是幸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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