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1999年,我待在海軍的日子,也已經三年了。在陽字號上的日子,只能用痛苦
來形容。
還記得我剛上船的時候,因為資淺,菜的要死。套一句學長們常對我說的話:
「喂!死菜 B,以後看到我們就離我們遠一點,真受不了你那一身菜味。」
聽過這一句話,你們大概就可以稍稍想見,我只能受,只能忍,我什麼也不能做。
有一次,那是個很清爽的大晴天,排班表上寫著我的名字那一欄,兩個大大的紅字
「散步」。
其實,那並不是我第一次看到散步兩個字,卻是我第一次休散步假。而在那之前,
我已經待在船上五個禮拜了。
這是一種奇怪的規矩。
你是新來的,你想放假,要問過那些所謂的資深人員,也就是你的學長們。
但是,通常你不需要去問他們,他們就會來找你,但他們找你不是要你休假,而是
要你替他們代班,而你的假,他們休。
「隊仔,今天我排散步,我可以走嗎?」
我看過了排班表,很興奮,趕緊跑到隊長臥艙詢問。
「不清楚,你去問問你的學長吧....」
隊長看著報紙,毫不關心的說。
我趕緊跑上機房,一進門就看到三個學長坐在那裡。
「學長,我今天排到散步,我可以休嗎?」
我問學長 A。
「不要問我,問別人。」學長 A 很直接的回答我。
「學長,我今天排到散步,我可以休嗎?」
我問學長 B。
「我不是最老的,你要問就問他。」學長 B 指著學長 C 說。
「學長,我今天排到散步,我可以休嗎?」
我問學長 C,也就是他們口中最老的。
他正在翻看著汽車雜誌,嘴裡哼著歌,偶爾吹兩聲口哨。聽到我的問話,他不太情
願的轉過頭來。
「你...多久沒下船了?」
「五個禮拜了。」
「那還好嘛....想當初我剛進來,被那群雞歪蛋關在船上八個禮拜,連他媽吭都不
敢吭一聲。」
學長 C 比手劃腳的說著。
「學長,我只是想回家看看,就讓我走一次吧!」
「讓你走是沒什麼問題,但你他媽不要有了一寸下次就想進個一尺,我告訴你啊..
..門都沒有!」
我第一次休「散步假」,就是這樣的。
這是一種奇怪且不成文的制度,在軍中一直存在著。
日曆一頁一頁的被翻過,被撕去,在海軍待了三年,當散步假不再像以前一樣難求
,我反而已經不知道這早上九點放假,晚上十點收假的十三個小時裡,我能給自己
什麼樣的快樂?
子雲在台中,Feeling在台北,以前的同學不是在台南,嘉義,新竹,就是在花蓮
或台東,那短暫的十三個小時的自由,我像一隻被拔掉頭的蒼蠅,在高雄市裡騎著
機車穿梭著。
子雲說,我進了海軍之後,變得很不甘寂寞。是啊!我是很不甘寂寞的,其實。
放了假沒人陪的時間裡,我可以打遍所有通訊簿裡的電話號碼,只求能找一個人
陪我一起晃晃,有目的地也好,漫無目標的亂晃也好,只要我身邊有個人,儘管
是年久失聯的朋友,還是交情頗淺的同學,我都可以接受。
只要我身邊有個人。
直到昭儀的突然出現。
昭儀的出現對我來說,像是一碗已經淋了清香醬油的白飯,又突然間撒上了一些肉
鬆一樣的難以言喻。
白飯是我,清香醬油是Feeling,所以不用說,那突然加進來的肉鬆,就是昭儀。
基本上,一碗白飯拌醬油已經可以謂之極品了,所以撒進來的肉鬆就不怎麼容易去
定義它,在我的感覺裡,雖然美味並沒有因此而受到負面影響,但總覺得這蓋在飯
上面的肉鬆,裝飾的存在成份變多。
一碗飯可以沒有任何拌味,它一樣可以下嚥。就如生命沒有任何裝綴,分秒依然公
平的前進。如果在飯上面淋上了醬油,那味道是不可言喻的完美,所以肉鬆變得可
有可無。
但仔細想一想,如果飯並沒有淋上醬油,可以拌味的只有肉鬆呢?
「我放散步假了。」
每當我因為放散步假走出左營軍區大門,我就會打電話給昭儀,而她就會很自動的
,在我家樓下等我。
我有時會問她,是不是大學生都不需要上課,文憑一樣能拿得到?
她會很俏皮的回答我:『這是要看實力的。』
不知道是不是我想太多?我總覺得她的功課其實是很重的,而「看實力」這句話也
不會是真的。
『我想去看夜景,你帶我去,好不好?』
晚上七點,1999年,冬天的翅膀隨著街邊行道樹的初葉更生而慢慢縮萎。
從昭儀突然出現到現在,也已經三年半了。
我從陽字號調職到拉法葉,從下士晉升到中士,當生命中的一切看起來似乎都沒有
轉變的同時,其實,已經有了很大的轉變。
「好,妳想去哪看?」
『當然是山上。』
我們騎著機車,穿過高雄市最熱鬧的市中心,越過連結新興區與鹽埕區的高雄橋,
繞過動物園,停在壽山上視野最好的地方。
『高雄的夜晚好漂亮。』
「是啊,跟海上的夜晚完全不一樣。」
『海上的夜晚是不是都很暗,伸手不見五指啊?』
「那是沒月亮星星的時候,只要有星星或月亮,海上的夜晚是很美麗的,只不過
....」
『只不過什麼?』
「一片白色的海,鏡面一般寧靜的海,一望無際空空蕩蕩,只有你腳下的這艘船
在行動著,那是很淒涼的美麗。」
『鏡面一般?』
「對啊!當海面陣風級數很低的時候,海真的就像一面鏡子。」
『星星很多,對吧?』
「多喔!幾乎沒有空隙的佔據整片天空,多到你會起雞皮疙瘩,月亮比平常的還要
大。」
『哇....那....那....看得見流星嗎?』
「常見啊,清楚又不拖泥帶水的畫過去。」
『你看到流星會許願嗎?』
「會啊。」
『啊!?真的嗎?來得及嗎?』
她像小孩子一樣興奮的跺著雙腳。
「來不及....」
『來不及....來不及怎麼許啊?』
「候補許啊!就像搭不到飛機候補機位一樣啊!」
『真的嗎?真的嗎?』
其實,星星多是真的,月亮大是真的,流星常見也是真的,但候補許願是唬爛的。
我不相信看見流星許願,那願望就會實現這回事。所以某個流星許願的鑽戒廣告,
我是第一個吐舌頭不以為然的。
但是,昭儀的天真自然,卻讓我開始認為,即使流星不會帶來願望的實現,也會讓
自己的希望得到一個寄託吧!
站在拉法葉的甲板上,鏡面一般的海,比平地還要大的月亮,沒有空隙的星空,流
星又一次劃過我的頭頂。
「給我一次機會,讓我對Feeling說一句....我喜歡妳....」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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