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秋末,我在龍泉海陸中心受訓後,留在原中心部隊當營文書,開始我一年多的軍旅生涯。我總是放假時,坐屏東客運先到火車站,然後再轉搭火車回高雄。屏東火車站旅客平時並不怎麼多人,所以相對的火車班次也少,想搭一班得等個老半天,在等車的同時,我也慢慢地觀察車站內外的世界, 打發時間也好。於是我看到屏東豐盛的陽光和 ---胖阿吉。胖阿吉是個弱智的胖胖,他的臉又髒又黑,他的身體雖然粗壯卻傷痕累累,惡臭襲人。旅客都會掩鼻逃開,我呼吸系統正常,當然更不會自恃愛心過人 --我也會慢慢走開。大概是本來就喜歡熊(胖子),當我習慣了氣味之後,我開始好好打量胖阿吉。阿吉大概 27~30 歲左右(那年我21歲),身高大概 165~170左右,體重應該有90以上,在層層的污穢之下,其實胖阿吉有一個英俊的圓臉,雖然雙眼無神,但是粗壯結實的身材倒也精神奕奕。阿吉身世來由不可考,我問了站內的鐵路局員工及計程車司機,幾乎沒人知道他從哪裡來。隨著一次次的放假搭車,阿吉的影像身軀越來越熟稔似乎他身上的臭,也不是那麼刺鼻了。某個下午的週末,我轉車轉的遲了,錯過了該搭上班次,只好先坐在候車區無聊的發呆著,車站內人不多。胖阿吉走了進來。也許是因為下雨的緣故,原本都會趕他的站務人員也放任著他。阿吉開始翻著垃圾桶裡的東西。沒吸啜乾的柳橙,有渣屑的牛肉乾空袋,便當盒都成了胖阿吉口中的美食。阿吉不在意我沒禮貌的盯著他看,倒是我也跟著餓了起來,我往站外的自助餐店走去,去包我意外的晚餐。在夾菜的同時,突然阿吉英俊的髒圓臉不斷的浮現在飄起的熱菜蒸氣中。走出自助餐店時,我提著的是兩個便當,兩瓶養樂多。阿吉還在翻垃圾桶,我走進並蹲在他身邊,把便當遞給他,他疑惑的看著我,並努力想要辨識我眼中的意圖,遲遲沒有伸手。突然「阿吉仔!拿去吃沒關係啦!人家要給你的啦」遠處的剪票歐吉桑啦喊著,胖阿吉才訕訕的接了過去。大概是很久不曾吃過熱食(說美食好像也不算,只不過一大塊排骨肉而已 ),阿吉吃的又慢又小心翼翼,我打開我自己的便當,隔著不遠跟他對食著。吃完,阿吉抬頭對我憨笑著,我也帶著愉快心情坐上回高雄的火車。 從此,只要我放假回家,我總是刻意坐那班火車,買兩個便當,等著阿吉,等到吃第五個便當,阿吉已經會在我還在不遠處就沙啞著喊著:「 ---阿---兵---哥」以及那個憨厚痴傻的笑容。有時站內旅客會莫名其妙看著我們兩個吃著便當,那時也不知哪來的勇氣,就不管他們的異樣眼光,和阿吉享受著我們一星期一次的週末晚餐。我不知對阿吉而言這是否是快樂的事,但我很快樂,每次,我總會在日記簿中劃下一個便當的圖示。等到第 47個便當,我的軍旅生涯也結束,人的生命旅程會有很多過客,阿吉對我而言只是一個痴傻弱智的遊民,既然當初是意外的結識,也就不必刻意的告別吧,我沒在見過胖阿吉就回了高雄。10年---整整10年,當我在回到屏東已經是 10年後,這 10年間,我在高雄,竟一次也沒到過屏東。斗六客居 4 年,從圈外探望的人進入同志的圈子,這 10年對我而言其實不長也不算短,但我也的確是老了,累了,從一個渾沌少年到一個困惑的前中年期,我何嘗不是歷經歲月?直到我因公務來到屏東,我不經意地尋找著胖阿吉的身影。阿吉 --阿吉--阿吉--阿吉--阿吉..........終於我在頻覆擦肩交錯的人影縫隙中,天啊 ----怎麼會變成這樣?那的的確確是胖阿吉,只是他像是被鬼掘了肉,整整瘦了一大圈。 顴骨高高聳起,雙頰深深削入,一道張牙舞爪的縫痕從髮裡切到眉心,手不靈活,腿瘸了 ...眼睛更恍惚無神,更老了,更憔悴了......瘦弱的身軀在風中擺盪。我幾乎當場就要哭了出來, 我快速轉過身想要逃開,這不是我的胖阿吉~~是嗎?我要逃開嗎?只因為他不是熊(胖子)?變成醜敗的模樣。我就要否認當初共食的情緣?那 47個便當的快樂算什麼?是便宜的意淫?還是根本一時興起的偽善?我在人來人往的車站內,羞愧的快要抬不起頭來。我茫然地走出車站,看著老阿吉,走向三商巧福,包了兩個便當當我把便當再度於 10年後遞給阿吉他看著我,用沒有門牙的笑容欣喜著等到那個沙啞粗糙的聲音喊著----阿---兵----哥----我終於忍不住哭了出來 .............他還認得我 ............我在回程的自強號上終於崩潰的哭了個夠阿吉!!希望你多桀的人生從此平安順利也祝你身體健康,快樂希望跟你的便當情緣能持續到更多更久 ............
後記:
阿吉已經死亡,去年 1999年12月份的事。後來附近的計程車司機告訴我一件殘酷的事:阿吉當年車禍住院時,不知被誰偷偷載出院後又被丟回醫院;醫院檢查他的身體 ,發現阿吉被【偷】了一顆腎臟......在路上的失智遊民的死活,人權,變成我對人性全然的的反感與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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