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命如果只是意念與口號,或許還有純情與浪漫;一旦付諸行動,那就可能是血腥或殘酷的。美國導演西恩.潘(Sean Penn)的《行向曠野(Into the Wild)》歌頌了青春浪漫,卻也揭露了殘酷宿命。
《行向曠野》其實是我自己譯的片名,主要是台灣片商尚未排定映演日期,但是片商和中國發行的DVD則是將《Into the Wild》都不約而同譯作了《荒野生存》,這種直譯方法呼應了部份電影內容,彰顯了美國青年克里斯.麥克肯多斯(Christopher McCandless)告別城市、金錢、物欲和親人,在阿拉斯加原野過著簡樸人生的情節,卻也失去了全片最重要的青春詩情。
《行向曠野(Into the Wild)》的電影取材自一本於1997年出版的暢銷書文學著作「阿拉斯加之死(Into the Wild)」,書中主要情節描寫民眾於一九九二年九月初,在阿拉斯加一輛廢棄的巴士中發現了一具二十歲出頭的男屍,那是家境富裕,前途似錦的大學畢業生克里斯,嚮往簡樸人生的他拒絕了世俗的名利軌道,拋開物欲,帶著幾本書和刀槍工具就走向山林,享受孤獨人生,卻也因為誤食毒果,黯然死在曠野。用《荒野生存》來定義,或許就像是冒險奮鬥片;《行向曠野》則多了點生命抉擇的熱情與浪漫。
我相信西恩.潘在拍片前早已確立主張,他不想把這場生命選擇處理成好萊塢式的傳奇冒險或者荒野奇觀,反而是從克里斯的選擇與堅持中,找到微顫抖瑟,有若風中燭的人生理念,讓充滿現實計算的好萊塢商業電影也能冒出一股清流,讓觀眾浸潤思考,從中汲取生命志氣。
西恩.潘的第一個選擇是英國詩人拜倫(Lord Byron),德國詩人歌德曾讚美拜倫是「十九世紀最偉大的天才」,俄國詩人普希金則稱頌他是「思想界的君王」,電影一開始的字幕就引述拜倫的長詩「The Childe Harold’s Pilgrimag e(恰爾德.哈洛德朝聖之旅)」中的名句:
「There is a pleasure in the pathless woods, 無人之林,常有清歡
There is a rapture on the lonely shore, 無人之濱,常有狂喜
There is society, where none intrudes, 世有桃源,人跡罕至
By the deep sea, and music in its roar: 潛身深海,自在嚎嘯
I love not man the less, but Nature more. 非不愛人,更愛自然」
這樣的開場白,其實是非常知識份子的選擇,如果你不知拜倫為誰?讀不出這幾句詩文的人生境界,難免就會嫌本片的格調高傲清冷。同時,你也很可能不太習慣字幕出現的方式,那是一種隨意書寫的手稿印痕,直到後來,你或許才明白那是克里斯的手跡,那些詩文或者生命筆記都是取材自克里斯遺留的青春手稿,有的是他寫在自己的筆記本上,有的則是用刀子刻寫在桌板上的文字。
這個不同於傳統字幕的處理手法其實正是呼應著《行向曠野》的生命美學,就像克里斯在電影中說服一位生命已到夕陽盡頭老先生爬向山頭時所說的:「人的靈魂核心就在於新的經驗(The core of mans’ spirit comes from new experiences)。」生命的可貴在於只要你有想法,而且敢於付諸實現,人生才可能有不一樣的風景,一如克里斯原本可以繼續到哈佛法學院去深造,接受父母親安排的人生康莊大康,他卻把錢都捐給了社福團體,他拒絕了文明體制,選擇了自己嚮往的簡單素樸人生。
一切只因為你如果在閱讀了美國作家梭羅(Henry David Thoreau)的《湖濱散記(Walden, or life in the woods)》和傑克.倫敦(Jack London)的《白牙(White Fang)》或《野性的呼喚(The Call of the Wild)》等書後,有過滿心感動,卻也在放下書本後就繼續過著安逸人生,你只能算是清談派的書迷,因為感動歸感動,現實歸現實,凡夫俗子的功利算計是人情之常,但也正因為我們都習慣了體制,也接受了體制,對於少數特立獨行的大反叛家更添了「力有未逮,卻心嚮往之」的孺慕心情,這正是《行向曠野》最鮮明的創作態度:歌頌一位浪漫英雄,弘揚他的開拓與嘗試精神,卻也不忘檢視現實反撲的滔天巨浪。
標榜理想主義的青春電影都試圖捕捉呈現一種生命志氣,《夢幻騎士(The Man of La Mancha)》是九死不悔的逐夢老頭;《革命前夕的摩托車日記(The Motorcycle Diaries)》則是不知人間疾苦的青年醫生,浪漫情懷或許源自他們的血脈熱情,但是從發念到行動,對多數人而言都是說來容易,其實漫長的艱難道路,如非有鋼鐵般的意志與追求標的,你怎麼可能放棄安逸,追求荊棘?將近兩小時半的《行向曠野》其實就像是一位詩人向大眾朗讀起一首青春詩篇,先站上浪漫的山顛高度,你才能讚歎星空原野的浩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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