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拍電影的動機和目的各不相同,有人想要取悅觀眾,有人想要實驗某些理念,英國導演麥可.溫特波頓(Michael Winterbottom)的作品《九歌(Nine Songs)》是「革命電影公司(Revolution Films)」出品的電影,實驗性格相當濃烈,但要論及革命,恐怕還需要萬里長征。
簡單來說,《九歌》其實就是一部有關性和音樂的作品,另外穿插了南極做背景,「真實」,是麥可.溫特波頓的主要訴求,因此,電影主角就得在銀幕上演出真實的性行為。
「為什麼多數的電影拍出了男女愛情,卻每每遇到了性行為場景,就跳過不拍了呢?」曾經以《美麗新世界(In This World)》獲得柏林影展金熊獎的麥可.溫特波頓,對台灣影迷而言並不陌生,從《奇異果夢遊仙境(Wonder Land)》到《烽火驚爆線(Welcome to Sarajevo)》,每回的結構與手法都不盡相同,他解釋自己拍攝《九歌》的動機來自於:「很多人都愛拍攝愛情故事,為什麼就沒有試圖從做愛的過程中拍出愛情呢?描寫愛情的電影卻避開了性愛,這不是很變態嗎?」
《九歌》的劇情描寫美國女孩麗莎(由Margo Stilley飾演)來到英國倫敦認識了極地冰原的科學家麥特 (由Kieran O’Brien飾演),他們曾經參加了九場音樂會,也嘗試了各種不同姿態體位的性愛,電影從麥特駕駛小飛機飛越南極冰原時,腦海裡盡是麗莎的氣味與溫度的往事追憶錄開始,他們有過共同的歲月就是性愛與音樂。
性愛是人生很玄秘的關卡,一般人可能很容發生性關係,卻未必真的能夠擁有愛,性很容易,愛很難,也就成為麥可.溫特波頓探索人生真相的手法。麥可從不諱言年輕時就看過大島渚的《感官世界》,見証到男女演員藤龍也和松田英子裸裎上陣的強烈震撼力,當年,大島渚毫不避諱地透過最親密的器官與體液交流展現男女主角間愛情、欲望和權力關係的轉變,讓觀眾清楚地從性行為的男女關係中看到了愛與佔有,構成了何等強力的生命論述。他的《九歌》,也是從性愛中找尋愛的類似意境。
《九歌》中的演員必需演出真實的性行為,就演員的專業性而言,一旦克服了顏面和虛榮的心理障礙,對手演員又不噁心討厭,技術上不是大問題,關鍵在於導演想要表達什麼樣的人生意境?演員的肉身演出是不是達到了此一境界呢?
首先,《九歌》的性行為真實到無需置疑,麥可不是要拍A片,鏡頭卻也要直攝器官,讓觀眾看見他們之間的性,但是該片能在西班牙的聖莎芭斯提恩影展(San Sebastian Film Festival)中獲頒最佳攝影獎,至少就因為攝影師在一次陽光燦爛的午后時光,拍下了陽光與肉身交互輝映的光影交錯,美麗到有如一首聖詩,傑出的攝影就讓愛情的境界更上層樓了。
其次,麗莎與麥特嘗試了各種體位的性關係,從純情的爆發到縛手綁眼的虐待,他們耽溺於性愛歡愉的同時卻也直接展現了他們心靈狀態的貧血,除了交合,沒有交心;除了音樂,沒有交集…肉身上,沒有人比在斗室中做愛的他們更親近;但在上千人聚集的音樂會上,隨著音樂律動跳舞的他們卻只能遠遠地觀看著舞台上的歌手(樂迷和偶像的距離,像不像親密愛人間的陌生?)…人的寂寞是不會隨著人多或人少而改變的,在一次麗莎缺席的音樂會上,麥特甚至會脫口而出說:「在千人聚集的人群中,一樣會感覺寂寞。」這類王家衛風格的感性對白,甚至到了南極的麥特,也會對著一望無際的冰原說出了高度智慧兼感性的語絲:「探索南極就像探索太空,進入了一個大虛空之中,極目四望,沒有人煙,沒有動物也沒有植物,在一個廣闊無垠的空曠大陸上,你只有孤單一人,既適用幽居恐懼症,也適用廣場恐懼症,一切就像在床上的兩個人….」
這類饒富哲思義理的對白,對照著《九歌》中其他蒼白貧血的對白,其實是相當不協調的矛盾,還好麥可點到為止,不再敘描,也不再渲染這種感性文學,回歸做愛完就去聽演唱會的劇情節奏,極度低調又極度重複的低限主義,反而是《九歌》最鮮明的形式風格,卻也讓影片除了性與音樂的形式之外,感覺不到更深沈的呼喚或批判了。
麥可是一位很會運用音樂的導演,《九歌》中的每一首歌都相當動聽,雖然欠缺明確的主題連結,卻有單獨品評的趣味,其中我最熟悉的則是配樂大師麥可.奈曼(Michael Nyman)的那場六十大壽演奏會,電影中出現的音樂章節正是他和溫特波頓合作的《奇異果夢遊仙境》主題,淡淡的琴聲,撩動的是飲食男女悲歡離合的普世戀情,似曾相識的音樂情懷,讓兩部探討愛情的電影突然就有了對話與對照的功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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