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機處理」是成功戲劇最愛採用的手法,觀眾計較的是危機是否強大到讓人窒息?救援處理的手段是否有履險如夷的驚魂刺激?英國導演史蒂芬.佛瑞爾斯(Steven Freaers)的新作《黛妃與女皇(The Queen)》就是踩在高空鋼索上大玩「危機處理」手法的傑作。
《黛妃與女皇》是一部女性電影,也是一部政治電影;它是兩個女人間的戰爭,也是女皇與首相的政治智商與民意敏感度的拔河,更探索了政權與治權的不同視野編劇彼得.摩根(Peter Morgan)的劇本自在地往返於寫實與象徵之間,讓人看到了內幕好戲,也看到了女性心理的多面向探索,從新聞時事議題找到全新的切入角度,遊刃有餘地展示了充滿人生智慧的高明編劇本事。
《黛妃與女皇》從1997年8月31日黛安娜王妃命喪巴黎開始,同時穿插了布萊爾(Tony Blair)首相就任、白金漢宮前花海政潮和西敏寺(Westminster Abbey)國葬的新聞時事,然而彼得.摩根最大的功力就是在眾人熟悉的新聞事件背後找到戲劇元素,巧妙串編成一齣人性故事,他的主角就是大眾看似熟悉,有母儀天下之姿,卻也有層層神秘面紗的伊莉莎白二世(Queen Elizabeth II)。
解構名人是所有時事電影用力最深,也最易討好的訣竅所在,彼得.摩根的策略是要讓「女王/女人」一體呈現。首先,透過大選前夕,她和宮廷畫家的對畫,觀眾這才明白位居深宮的她是君主立憲的最高權力象徵,必需扮演公正無私的仲裁者,因此沒有公民投票權,她享盡榮華富貴,卻是民主社會中的人格者,卻也是邊緣人,小小的一句投票權對話,就對照了權貴與公民的矛盾現實。
接下來,則是任命新首相的晉見禮,錙銖必較的繁瑣細節,一方面是女王授與首相權力的朝廷禮儀(這是儀式),另一方面則是見証了民選領袖與王權勢力的摩擦碰撞(這是好戲),一來一往的言詞機鋒與肢體語言,讓封建威權與民主代表有了瞭解彼此的交叉點,女王可以感歎當年被邱吉爾大首相唬得一楞一楞的青澀,卻也不時以老賣老地叮嚀著少不更事的布萊爾行禮如儀,動靜之間盡是高手過招,有血有肉還有生氣的精彩劇本,讓大內風雲有了暗潮洶湧的力道。
完成這些人物性格的戲味鋪陳後,《黛妃與女皇》這才進入到黛安娜猝逝後的危機時刻,先是女皇與首相都是半夜被人叫醒,穿著睡衣看著電視和大使外電掌握最新動態,即使貴為女王,震驚錯愕的反應與她身上的穿著一樣,一切就像是一介凡人,然而首相能夠當機立斷,發表「人民的王妃」言論,反應了民選領袖的民氣嗅覺,相對之下,曾和黛安娜有過理念之爭,還得面對黛妃下堂求去的威權挑戰的女王就多了新愁舊恨的複雜糾結,王室成員因為舊怨積累太多,只有叨唸嫌憎,婆媳情結也讓她不能超越家族情結,做出理智判斷,活人與亡靈的隱形戰爭,迴盪的夏宮的起居室內,迴避、緘默,鎖居夏宮成為她必然的選擇,首相與女王的進退選擇,配合媒體與民意的沸騰炒做,王室成了謗怨的標靶,政潮可以顛覆王室,同樣也讓新首相的政權面臨風暴,說服女王同步行動,止怨息怒,又不要讓女王有首相逼宮的成了《黛妃與女皇》血淋淋的政治斡旋術教材。
黛妃風暴是確實存在的史實,《黛妃與女皇》卻要從虛構的故事中讓觀眾更清楚看到女王的內心風暴,史蒂芬.佛瑞爾斯和彼得.摩根於是回到象徵的世界中,以極其細膩的生命細節呈現女王的私心情懷,一方面讓女王撞見獵人圍殺的糜鹿,在驚豔中有了見鹿如見己的傷心感觸;一方面則是呈現她不受太后和王夫的耳語影響,也能暫時放下私人情緒,努力聽取建言做出獨立判斷的明君;同時,她又是能親自開車修車,曾在二次大戰期間做過汽車技工的新女性…一點一滴的細節堆砌出她尊貴而不嬌貴的生命特質,那是王者,亦是女人;她有私憤,卻又要超然公正,多面向的琢磨後,觀眾清楚看到的是一位從來沒有想到要接任王位,卻一路走來在六十年風雨歲月中努力扮好自己角色的孤獨女子。
這也是為什麼她最後回到白金漢宮花海前,那位小女孩獻花給她時,小小的波紋卻有了催淚的效果;這也是為什麼她接受布萊爾的修改台詞建言,施施然面對電視發表悼詞時,沈穩的台風底下壓抑了多少個人情緒的公私分明。
至於彼得.摩根不時開王室玩笑,讓伊莉莎白皇太后必需同意讓自己的葬禮規格挪借給黛妃使用,以及讓老太后聽到艾爾頓強等影視名流取代了各國元首來參加國葬時的錯愕與不敢置信,見証了時代變遷下的王權調整身段,英式幽默的不時跳閃,讓這波危機處理有了更多的人性溫度。
觀看《黛妃與女皇》時,你難免會拿戲中人與布萊爾首相與查爾斯王子做容貌相似度的比較,史蒂芬.佛瑞爾斯清楚知道外貌不可能百分百近似,但是他改以濃密的戲劇骨肉,以好奇與窺秘轉移了觀眾的比較心理,再以相似度和氣質幾近與真人重疊的海倫.米蘭來吸聚所有關切目光,完成王室神話工程。
《黛妃與女皇》其實是一齣手法綿密,首尾呼應的精緻好戲,平凡中處處是珠玉,史實中處處見人情,功力不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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