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看過杜琪峰的《放逐》,你的2006年觀影經驗就缺了一大角,就不算完整了。
終於在十二月二十九日看完杜琪峰執導的《放逐》,我欣然把這部影片列為2006年的壓軸電影,因為是一部可以讓人含笑送走2006年的經典之作。
香港電影在黃金盛世時,類型繁多,但是只有警匪電影是大陸和台灣影人難望項背的,即使港片景氣已經大不如前,杜琪峰卻仍撐起獨木,支持著黑社會電影的大旗,從1997年的《暗花之殺人條件》開始,他主導的銀河影像公司接連推出的《真心英雄》、《暗戰》、《槍火》、《大事件》、《PTU》到《黑社會》等片,都在兄弟義氣、兒女情長及江湖恩仇三大戲劇主軸風的雲交迫下,帶給觀眾高度密集的觀影刺激。
一部《放逐》勝過其他七部,《放逐》絕對是杜琪峰的高峰經典,也可以說是杜氏警匪電影的大成之作。
因為,從氣勢、韻味到場面調度,《放逐》都足當電影課程的範本了。
從第一場戲開始,《放逐》就讓我們看到了杜琪峰的大器。
一隻手緊緊敲門,開門的是何超儀,但是鏡頭拉開來時,觀眾看到的卻是毃門的吳鎮宇,以及對街的張耀揚,一位探門,一位監控,一個鏡頭就先點出了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氣勢;緊接著,換成了黃秋生及林雪的搭檔來敲門,兩組人馬都是要來找張家輝,因為他曾經槍傷黑社會老大任達華,一組是來保護他,一組則是來殺他,偏偏五個人都是一起打滾長大的兄弟,兄弟情義及黑道恩怨就在兩次的敲門聲中,有了共同焦點,這麼簡潔有力的開場,瞬間就拉出了全片的經緯脈絡,簡直就可以用「出神入化」來形容了。
殺,不殺,是電影的戲劇主線,卻有不同的層次與組合,也形成了《放逐》劇情持續翻滾的主要動力。但是,銀河影像的編劇小組此時最厲害的地方就是把《放逐》的時空座標放到1999年的澳門移交前夕,讓一部原本只是黑道勢力相吞併的恩仇故事,有了更寬廣的政治與人性視野。
澳門政權在1999年底由葡國移交中國大陸,外地人看到的永遠是外電新聞的政治視野,一種政治版圖與符號的易主,但是杜琪峰看到的卻是政權易動下的勢力競逐,警察不願再冒生命之危來維護治安,因為舊主急著保命撤離,新主意向又不明,有不知為誰效忠之歎;同樣地,黑社會的恩仇也急著在移交前後的空窗期進行買兇殺人的勢力重組,《放逐》的人物矛盾被置放進這樣一個特殊的時空下,導致老大收拾叛徒的「家規」行動以及併吞勢力的「黑吃黑」行動,才有了交錯進展的空間,才有了合縱連橫的生存哲理,電影的意圖與內涵,因此格外豐富。
黃秋生要殺,吳鎮宇不給殺;黃是奉命,吳是報恩,兩派人馬找到的解決方案是讓張家輝大幹一票,湊足了安頓妻小的安家費後再清算恩怨,他們鎖定的目標是代人狙殺澳門角頭林家棟,到了餐廳現場才發覺老大任達華正要找林家棟談判,林家棟則是計畫於談判時暗殺任達華,幫派恩怨與私人情仇第二度在餐廳有了交集,展開了一場既華麗又緊繃的槍林彈雨圖,而且原本打算陽奉陰違的放水/制裁行動,頓時逆轉成為效忠與背叛難兩全,情義與愚忠難得兼的不歸路
《放逐》一共有四場重點/焦點戲,敲門和餐廳談判交代的是兄弟之間生死相許的默契與膽識,第三場的相逢密醫家則是有近乎戲謔的巧合與幽默,但也透過一場從樓上打到樓下的亡命槍戰戲,讓我們看到了杜琪峰場面調度的能力和魄力;至於最後為了救嫂子,視死如歸的旅館火併戲,則是劇情逆轉的關鍵,杜琪峰更將決戰場面處理得有如龍飛鳳舞,將一場江湖輓歌昇華成情義無雙的義氣之歌,壯觀又華麗到讓人歎服。
更難得的是,《放逐》全片沒有廢人廢戲,小小的罐頭,既可以顯現張耀揚的神射絕技,也對照了澳警的末日心情;小小的鈴鐺,則是讓人看到了張家輝浪子回頭的慈父心;小小的合照,既是青春結伴的觀照與鐵証,也是何超儀尋線找人的憑據,更是血債清算的導火線,最後一刻的逗笑快照,不但是江湖情義的變奏曲,更將兄弟的生死恩情轉換成肝膽相照的詩篇。
此外,杜琪峰過去的黑社會電影,總因曝光或沖片技術的不盡完善,給人草莽氣息,這回鄭兆強的攝影,卻拍出了直追《教父》的力道與質感,余興華的美術用色和場景陳設更是讓槍戰電影有了全新丰采的關鍵所在,至於張世傑的服裝和Guy Zerafa的音樂設計都讓一部原本只求陽剛的電影,有了人間的氣息和溫度。
《放逐》不但是2006年香港電影最老到最純熟的大成之作,更是杜琪峰的生平代表作,金馬獎評審辜負了《放逐》,台灣發行商同樣也錯待了《放逐》,台灣影迷唯一的補救機會,就是千萬不要錯過《放逐》的DVD,但是,別忘了,台灣發行的《放逐》DVD是國語配音版的,這也再度証明了台灣片商「有眼無珠」,珠玉在手卻不懂得疼惜,也不願意來照顧影迷的不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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