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女共一男,在華人的世界裡是很難想像的醜聞。
看林正盛的《月光下,我記得》時,心頭立刻浮想起的作品就是《畢業生》和《鋼琴教師》。《畢》片是女星安妮.班克勞馥的揚名立萬之作,《鋼》片則是伊莎貝拉.雨蓓的坎城封后力作,《月》則是楊貴媚得到金馬獎最佳女主角的作品。
得獎不得獎,實力很重要,機緣更重要,投緣的人當了評審,看人就是順眼,得獎的機率就比別人高,但是得獎只是一時,很多風光一時的作品,轉眼就被人們遺忘了。影史上真正能讓人懷念的作品,其實和得不得獎沒有必然的關係,只要觀眾真的被你精彩的表演感動了,才會一傳十,十傳百,代代流傳下去。
《畢業生》中,徐娘半老的羅賓遜太太誘拐了好友的兒子班傑明,然而,班傑明不但愛上了羅太太的女兒,最後她女兒也不計較往事,毅然在婚禮上跟著媽媽的前男伴落跑;《月光下》,同樣徐娘半老,有二十多年不曾嘗過雨露情的楊貴媚一定要女兒的男朋友施易男抱抱她……結果卻讓施易男成為自己口中的無恥之男。
兩種劇情脈結,兩種戲劇人生,不一定和中西文化倫理或情欲觀念有關,只能說是劇作家的解讀方式比較不同。然而真正相同的卻是中年女人的情欲該如何紓解?又如何來表達?
《畢業生》用安妮的老練、直接不囉嗦來對照達斯汀的驚懼、惶恐與迷失,小男生只是她情欲的出口,不必把愛情掛在嘴上,也不必計較俗世倫常的評斷,她要的,她就是要得到,那種堅決,那份毅力,你就知道小綿羊逃不出大野狼的手掌心的。情挑時,她是老練的釣手,攤牌時,她雖然受了傷,然而反擊的力道,卻是寧願玉碎的絕不留念,那種兇猛,和挑情時的性格表現是首尾一致的。
《月》片中的楊貴媚則多了繞點彎,她飾演的寶猜有過一段傷心又碎心的婚姻,所以一直把女兒西蓮管得緊緊的,不相信男人,更不寄望男人,眼看女兒眉開眼笑,就連女兒的情書都要扣壓,她是真心希望女兒好?還是希望女兒將來不要比她幸福?還是她錯過的美麗,女兒也不應該擁有,否則母親情何以堪?寶猜與西蓮這對母女在生命的平秤上悄悄地論斤計兩,那是一種很唯妙的心理,也是含意無限寬廣的戲劇空間。
問題在於不相信男人,並不代表就此與情欲無緣,寶猜每天扮演信件警察的角色,卻被西蓮男友的信給撩動了起來,幾句豔情文字就讓她死灰的心重新復燃了起來,於是我們看到了她先是虛情假意地叮嚀因為收不到信而飲泣的女兒早點睡,回過身來,開始在臥榻上輾轉反側,用手和肢體與被褥的扭動來找尋肉身的滿足。
台灣的影像創作者一向很不會表現情欲,早年的《落山風》裡,南韓女星姜受延走過絲瓜棚下,撫摩著絲瓜,就等同於男性器官的心理投射,就是春情無限的暗示了,實在簡化得可以。反過來看《鋼琴教師》,雨蓓才剛彈完舒伯特的三重奏,樂音還都沒落,大家都還徜徉在那樣詩意的音樂時空中時,雨蓓則已經走進成人影碟店,和男人一樣排隊等著去看A片了,她對情欲的實踐是那麼地果決,後來才會有到汽車電影院裡偷窺,甚至拿刀片自殘的驚人場景。
硬要拿《鋼琴教師》的情欲主張來對比《月光下,我記得》其實是不公平也沒必要的。真正要談的是,《月光下》的情欲表現出來了嗎?能夠說服觀眾嗎?
楊貴媚的自慰戲,坦白說,觀眾只能從她蜷屈的身體去想像,手和器官的距離就像觀眾與銀幕的距離麼那麼遙遠,她不能滿足自己,自然就不能滿足觀眾。你看到的其實是心裡有點想,行為上卻極其遲疑的保守女人。對比一下《愛神》中鞏俐的那隻手,好像就在替慾望擦著身子,什麼都不用看見,你都已經可想見,楊貴媚的動作你都看見了,卻看不出她的掙扎和陷落。
就在這樣的印像底下,就在一個熱得讓人淌汗的午後,汗涔涔的她卻還身披一大件日式和袍,厚甸甸地讓人看著也跟著淌汗,她的所有欲望就在面對施易男的時候爆發了開來。
獨守空閨多年的寶猜,要剎那間蛻變成情場獵狼,總要有化學或物理誘因,是肌膚相碰?是氣味相聞?還是眼神觸電?文學的世界可以用一封信上的一句話就讓大家遐思無限,電影則是要靠鏡頭和場面調度讓觀眾充分感受到演員的內心澎湃,潮起潮湧要在演員的肢體和五官上自然流露,可惜的是,沒有,什麼都沒有,看不見,也意會不來,劇情就像一列急著開往終點的火車,沿路風景都不管,就是轟隆隆地直奔終點……這樣的旅程,這樣的電影,你能沒有遺憾嗎?
安妮班克勞馥在《畢業生》中的天羅地網,讓小男生無所逃於天地間,只能朝欲望的深淵陷落;雨蓓在《鋼琴教師》中的尋覓與背叛,更讓相依為命的母女關係擦撞得火光四射。可是,《月光下》的欲望太過簡單,《月光下》的背叛,太過浮相,對母女是生命列車裡最無奈的乘客,陪著導演車掌一路往終點開去,沿路風景無人記得,沿路風景,毫無關係了……
文章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