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電話。
從前有一個人,拿起了電話,撥了號碼,他在打電話。
他正在打電話,聲波化為單調的音波,從台灣的一頭,到另一頭,遠遠接起電話,
接通。
相互傳遞的文字,只有單音節,一字一句,敲詰、銜接。
“請問文歆在嗎?”他用很平板的聲音,詢問。企圖不想讓這個接線,聽出他是誰。還有努力藏著的恐懼。
文歆在嗎?他只是想連絡,想知道妳們好不好,想給一個訊息,確認他記得妳們。
妳們還記得他嗎?
“她去補習,你哪裡找?”
“我是XX”。
去掉頭,去掉尾,放下姓氏,拋棄頭銜,他只是XX,以一個朋友的身分。
“那我留我的電話……”
想像,即使只是回眸的一笑,都是一種暗示,或許前進,或許是意外的發展,事情總會有轉機。
“好的,我會跟她說” 。
切掉電話,斷線,切斷連線。就像用力吸氣後,是呼氣,ㄧ切歸於沉靜。
再次的吸氣是提醒自己,試著放下,讓ㄧ切隨著呼氣煙灰煙滅吧,然後吸氣,再呼氣。就是這樣,明天太陽依舊升起,依舊日落,這就是活著。
文歆打電話來,在他即將就寢前。
第一聲的呼喚,用的是暱稱,還有頭銜,原來在文歆的心目中,他一直是這樣的人,從未被抹殺過,暱稱加上頭銜,代表的是一種身分,卻是曾經有過的回憶,因為不想再次感受,只能平板的划過,打算是技巧高超的滑水,不著痕跡。
“你好嗎?”文歆果然記得,”好久不見,大家都很想你” 。
這句話應該是對話的第二句嗎?如此直接,有一小剎納的時間,他楞住了。
他出來這些年,學的是應對進退,學的是有禮的關心,大家都有一種模式可以遵循,慣性的東西,讓人放心,放心可以思考,思考如何衝刺,衝刺遠遠把別人拋在腦後。
這裡這麼多人,不往前,就是退後,這麼想,理所當然。
但是他卻想了很多,這些年的一切快速躍過,有突然浮現的千言萬語,有衝口而出的諸多感慨,但是……。
“還好……”微皺的眉頭伴隨,音波只忠實呈現兩個字,其他的,再皺一下眉頭,舒展,深吸ㄧ口氣,微笑,他說完了,應該說,這個問題回答完了,有禮,兼顧辭意,又不會把人嚇著。
“……可是聯絡不到你,你知道嗎?大家都覺得你超適合這個工作,為什麼要換?”
像一把刀,尖銳的刺進他的心裡,幸好,這只是音波,無法顯示表情,真是太可惜了,否則他的淚,無所遁形。
好難!!這超出這些年的訓練了,無法回答,還是訓練不夠,表示他仍是菜鳥,心裡有點害怕,那兩個字是被淘汰的同義辭,寫完菜鳥,就換他了。
“我想,老天自有他的安排,或許,祂覺得,我在這個位子比較好,祂想讓我學點新的東西,祂有牠的想法……”很誠實的,他也ㄧ直這樣告訴自己,說服自己,用力相信,有時候真的沒有辦法,做不下去了,給自己ㄧ陣子的時間,重新說服,用力相信……。
這也是功課之ㄧ,祂讓他走這條路的修行吧。
有時候什麼都不剩的時候,還剩下什麼?
不能有自尊,沒有面子,外貌看不到,真心無用,不夠時間,理想很遠,家人在島的另一邊,自己偶而有的,很微小的感傷,能夠坦然遊蕩在夜半敲響鐘聲的12下,放縱。這已經是奢侈了,不能再多,因為無法負債。
“那麼,你有回來,要來看我們,你知道的,大家都很想你……”同樣的話重複出現,是加強語氣強調?請他務必相信。
“我曉得,我會的,晚了,去睡” 。
結束音波傳送的一頭,回到封閉,還有什麼?
那ㄧ夜,雨下個不停。
還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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