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ey會來到我們家,真的是純屬意外。
要不是原本買的那隻黃金鼠太神經質了,我也不會拿回店裡換。
可是店裡面的老鼠只剩下二、三隻,而且都是兇巴巴的母老鼠。雖然Money已經蠻大了,但在「沒魚蝦也好」的心態下,還是把牠給拎回家。
當媽媽和妹妹看到Money時,竟然很不給面子的驚呼:「天吶!怎麼有這麼醜的老鼠?」,完全無視於老鼠的自尊心。
雖然挑選時,早已覺得Money不太好看。仔細端詳,發現牠還真的不是普通的Ugly,而是最高級的Ugly。
有道是:鼠頭鼠腦、人模人樣,身為黃金鼠一族的Money,竟然有雙大大的招風耳,瘦瘦長長的尖下巴,怎麼看都不像是黃金鼠,反而像頭鹿。
望著醜醜的Money,牠正用一雙無辜的眼睛看著我,一副抱歉的模樣。唉!看來母不嫌子醜的這句話,似乎被推翻了。但不管怎麼說,好歹牠也是我花一百元買來的,看在錢的份上,不湊合著養也沒辦法。
「養寵物又不是買東西,怎麼可以將就?如果是我,情願不要,也不會隨便帶隻老鼠回來養。」妹妹嘀咕著。
或許知道自己長的不討人喜歡吧?Money個性非常的溫馴,是養過老鼠中脾氣最好的。而且牠完全不挑嘴,給什麼吃什麼,在營養豐富情況下,Money慢慢的胖起來,也變漂亮了。
因為出國唸書,理所當然的把Money移交給當初十分嫌棄牠的妹妹。
到了美國,每天只有三件事:上課、唸書、睡覺。
日子單調寂寞的令人抓狂。
直到有天同學Jimmy很興奮的跑來告訴我,在某一個Mall看到我說的黃金鼠,並且開車帶我去看。而這一看,觸動了思念Money的情緒,竟然忍不住地把Mickey給買回去。
有了Mickey後,生活頓時鮮明了起來。
以前下課後,回到宿舍往床上一躺,懶懶的什麼都不想動,連燈也懶得開,就這樣睡去……。
現在因為Mickey怕黑,所以出門前,我都會留一盞燈。下課後抱著厚厚的一疊書沿著小徑走,遠遠地就可以眺望到住處的燈光。想到有隻老鼠,會蹲在籠子門口,不斷張望著等我回來,心頭就不禁溫暖了起來。
因為一隻黃金鼠,回家不再是毫無意義的事;空空的房間裡,竟然有了家的感覺。
書唸累了,我就會蹲到籠子前,叫Mickey表演翻跟斗。Mickey翻跟斗的方法很有趣,兩隻爪子抓住前面的欄杆,整個身體向後翻。如果拍手鼓勵,牠會翻的更起勁,甚至加送吊單槓表演,像人猿泰山一樣盪來盪去。只可惜Mickey不會跳火圈,否則就可走上街頭,賣藝去。
就像養過的黃金鼠一樣,Mickey很黏人,喜歡躺在我的手上睡覺。所以我常常左手抱著牠,右手在打電腦,需要兩隻手一起工作時,就把牠往我的椅子上一擱,分個小小角落給牠睡。Mickey的睡姿很有趣,常常是四腳朝天的大字型,老鼠竟然會仰天長睡,攤著大大的肚皮,實在是非常的可笑。有時牠一個人睡著睡著覺得無聊,就會用頭輕輕推我的腿,表示要抱抱,我就會抱起牠,讓牠在我的左手上繼續睡。
時光流逝,書唸完了,到了該跟Mickey說再見的時刻。
問遍了週遭同學朋友,沒有人願意收養;送到寵物店供人認養,又有幾分不捨。因為我一直跟牠說中文,萬一新的飼主是老外,溝通不良怎麼辦?
在為難中,我到超市買了一罐冰淇淋粉,把內容物倒掉,圓罐上方鑽了幾個洞,作為透氣之用。然後擺在Mickey面前,跟牠說清楚講明白我的處境。
如果牠願意待在圓罐裡,我就帶牠回台灣,但是必須經過十七個小時以上的飛行路程。萬一露出馬腳,闖關失敗,牠就必須面臨被銷毀的命運。
如果不願意,我就送牠到China Town的寵物店,看能否找到中國家庭收養。至於主人是否會善待牠,一切全看牠的造化。
老鼠的前途,由老鼠自己決定。
沒想到Mickey二話不說,就鑽到罐子裡,罐身很小,牠只能站著,連老鼠最喜歡的姿勢─縮成一團都辦不到。但牠卻很認命地待著,毫無掙扎或想出來的意思。試了幾天,只要把罐子拿到Mickey面前,牠就自動進去,安安靜靜的在裡面待著。實在是不舒服,牠就靈巧的轉個身,換成頭下腳上的姿勢,繼續待著。
誰說動物不通曉人事?在面臨生存問題時,牠自然會有自己的抉擇。
Mickey就這樣跟著我,安然地回到台灣。
再見Money,牠已經是一隻老老鼠了。大大的肚子,看起來健康似乎出了trouble。
帶到台大家畜醫院檢查,獸醫說可能是腫瘤,也可能是腹水,必須做超音波才能確定。家畜醫院的超音波是為貓狗買的,沒有那麼小的探頭,可以幫老鼠檢查。
於是我和妹妹分頭努力,尋找認識的醫師借超音波。我先找上一家醫院院長,他本身是小兒科醫師,可是小兒科的超音波探頭也很大,要我問眼科。眼科醫師說儀器雖小,但對老鼠而言,還是太大。而且病人要是知道檢驗儀器被老鼠用過,一定會嚴重不滿,萬一引起感染,麻煩就大了。
找醫院借這條路似乎是行不通,於是妹妹改找醫療儀器公司借。對方是很爽快答應出借,但問題是儀器體積很大,要送到那裡開箱?更重要的是,必須要有人會操作。而且就算知道是腫瘤,又能如何?幫牠開刀摘除?面對一籮筐的問題,只好打消幫老鼠照超音波的念頭。
在借儀器的過程中,有人介紹一位開業獸醫,說有辦法可以幫Money解決腹部腫脹問題。
獸醫看到Money,認為腹部腫脹全係腹水所致,最好辦法就是將腹水抽出。用針扎進Money肚子,果然抽出許多水來。不料第二針,竟然扎空。
獸醫那天不知道是不是吃錯藥,竟然提議,用刀將Money肚子割開一個小洞,讓腹水流出來。我和妹妹遲疑著,獸醫卻鼓起三寸不爛之舌,說老鼠的神經比較遲鈍,對疼痛的感受度很低,所以沒有關係。在不知所措情況下,我們聽信了他的餿主意,結果Money的肚子就這樣活生生的被剖開了,痛苦的快昏過去。
回到家,Money的腹部不斷流出液體,紗布換了又換。我將止痛藥混在糖漿裡,餵牠吃了一點,但牠卻一直很痛苦的在轉圓圈。
就這樣折騰到凌晨兩時,想到第二天還有一大堆事要忙,我的耐性完全消失了。把膠布繞到Money的背部貼好,避免牠扯掉,就回家睡覺。
第二天開完會出來,接到媽媽電話,說妹妹醒來看到Money把膠布全都扯下來,把自己纏成一團。覺得與其讓牠這麼痛苦活著,不如死了算了。國防醫學院有位教授願意幫老鼠安樂死……
雖然明知道那是最終的歷程,但心頭卻有說不出的黯然。
隔了幾天,妹妹打電話告訴我:老鼠還活著。
原來那位教授看到妹妹哭的那麼傷心,改變了幫牠安樂死的初衷,決定盡全力救治,結果老鼠不負眾望,活的很好。
Money在教授的辦公室裡待了兩個星期,看起來已經恢復健康,我們就把牠接回家。
回到家裡,聞到老鼠身上濃濃的藥味,我立刻幫牠洗了個澡,讓牠恢復一隻香噴噴的老鼠。
沒想到,第二天一早起床時,發現Money死了。死的非常安詳。
原來動物像人一樣,在臨死前,都會等著,撐著,向牠最在意的人說再見。
Money在那位教授辦公室裡「假裝」活的很好,應該是希望騙過所有的人,能夠「回家」,再見所有寵愛過牠的人一面。
或許老鼠也會有落葉歸根的心理,覺得就算是死,也要死在自己的家裡……。
人陪動物一段,動物陪人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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