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隻絨布兔子的故事。
傑利是隻全身雪白的玩偶兔,他有一雙又尖又長的白耳朵、閃亮亮玻璃珠的紅眼睛,和一身胖呼呼、軟綿綿的皮毛…總之,兔子該是個什麼模樣,他就是個什麼模樣。
玩具店老闆,把傑利放在玩偶櫥窗中的最顯眼處;幾乎每個經過櫥窗的小孩都忍不住為傑利傻憨憨的模樣心動,他們吵著、嚷著、懇求著父母買下兔子,然而大人們的眼光極少注意到玩偶的模樣,他們只是強拉著小孩,推擠著走過馬路,或是應允「如果你下次數學考試滿分的話…也許我們可以買下它」之類無可能實現的承諾。
傑利覺得寂寞,自從離開玩具工廠後,他便孤零零的與其他兔子玩偶們分散了,流落在這城市的街角,一間不起眼的玩具店裡,苦苦等候著屬於他的主人到來。
「每隻兔子都有自己的家吧?」傑利傻傻的問身旁的美人魚。「妳也有自己的家嗎?」
「當然啦,每隻玩偶都有自己的家。」美人魚是玩具店裡的老前輩,她已經在櫥窗裡待了好幾個月。「你看到玻璃窗外那群小孩子嗎?他們其中一個,也許會成為你的主人呢,他會擁抱著你睡覺、與你說故事…知道嗎,小孩子的臂彎是玩偶們最溫暖的棲息處。」
「那為什麼我的主人還不來呢?」傑利瞪大眼睛,看著街道上川流不息的人群;他的聲音聽起來可憐兮兮的。「我好寂寞唷。」
「有的主人來得早,他們早早就找到了自己心愛玩偶的歇腳處,有的主人比較迷糊,他們需要花很多時間來找著自己的玩偶。」美人魚說著,有些嘆息。「我想我的主人可能比一般孩子來得更迷糊吧。」
「妳總會等到他的。」傑利好心的安慰。「我陪妳等等吧,也許要不了幾日,妳的主人就會來了。」
「我很希望啊。」美人魚說著。
從那時候開始,傑利和美人魚便時時刻刻觀察著窗外過往的孩童,品頭論足的觀望著,而且希望自己的主人及早出現。
「希望那個穿藍色衣服的小女生是我的主人…」美人魚小聲的說。「我喜歡她啊,她總是穿著乾乾淨淨的衣裳、綁著辮子,看起來就是很溫柔的樣子。」
「我比較喜歡右邊的那個男孩子,穿格子衣服、短褲的那個…」傑利說著。「他看起來很有精神,總是笑兮兮的。」
「那孩子不會喜歡你的,傑利,他現在想要的是吊在天花板上的那顆籃球。」美人魚說。
「籃球有什麼好呢,」傑利大不服氣。「籃球沒有我的軟皮毛,也沒有我可愛的紅眼睛、長耳朵…,他應該喜歡我才對。」
「你比較適合年紀更小一點的孩子,而且,對絨布兔子來說,你的主人年紀越小,你陪伴他的時間就越長。」
「我會永遠陪伴他的。」傑利說。「我會永遠永遠的陪伴他的。」
「那可不見得,就算你願意遠永陪伴主人,你的主人也不一定會永遠把你放在他身邊…,等到年紀大一些,小孩子們就會對其他的事物感興趣,而你也只不過是他眾多玩偶中的一隻,比較特別的兔子罷了。」
「可是可是…」傑利氣急敗壞的說。「可是我有漂亮的皮毛…長耳朵、紅眼睛…我是最漂亮的兔子!」
「你以後就會知道了,漂亮的皮毛、胖呼呼的身體,很快就會磨損,變成一無是處的垃圾的。」美人魚嘆息。「你看我光滑的塑膠身體、亮麗的顏色、閃耀動人的亮片和波浪一般的長髮…這些漂亮的外表,總有一天也會被淘汰、被厭棄的了。」
「可是我是最漂亮的兔子!」傑利大聲的嚷嚷,他的聲音幾乎讓其他玩偶站起來抗議了。「我是最漂亮的兔子!」
「你以後就會知道了,再漂亮的兔子,畢竟不是真的兔子。」美人魚搖搖頭。
「真兔子也沒有比我更好,」傑利咕噥著。「我會愛我的主人,永遠永遠的陪伴他…永遠永遠的…」
美人魚再沒說話,她知道,死心眼的傑利實在太小,他甚至不明白什麼叫做「淘汰」,什麼叫做「衰老」;玩偶們的命運是很可憐的,他們甚至不能為自己的未來做選擇,只能等待著其他人的決定,美人魚見過許多被淘汰的玩偶,她知道自己終有一天也許會變成那群玩偶之一,但這樣的時間,她不希望來得太早。
而小傑利,仍舊挺直耳朵,張大他那雙寶石般的眼睛,尋尋覓覓他心目中最期待的主人來臨。
期待的主人最後終於到了,那並不是一個時常趴在櫥窗邊緣窺伺他的小男孩,而是一位穿著整齊的男士;他掏出鈔票付賬,吩咐店員將傑利放在一個繫上白色絲帶的禮盒中。
盒子搖晃著,傑利忐忑不安地離開了暫居已久的玩具店,他很期待新的生活,也別無留戀;玩具店櫥窗的生活雖然有趣,可以看見許多孩子欣喜驚艷的眼光、聽見他們快樂的呼喊,但卻沒有一隻溫暖的手能透過玻璃窗,擁抱他渾身柔軟的毛皮、親吻他害羞的耳朵、眼睛。
美人魚早在幾週之前就被一個花紋衣裳的女孩買走了,傑利甚至來不及與她多說幾句臨別的話。
「傑利!傑利你要保重唷!」當店主人打開櫥窗,把美人魚帶走時,她喊著。「我先走了,以後也許能再見到你吧!」傑利含著眼淚,看著店主人把她交付在小女孩手中。
小女孩歡天喜地的走了,她必定是懇求許久之後才能得到如此別致漂 亮的玩偶,喜悅的表情在她臉頰上綻開,小心翼翼的捧著美人魚,彷彿是尋找許久的珍奇寶貝。
傑利覺得又是羨慕、又是傷心。
美人魚離去的那天,許多留戀在櫥窗邊的孩子都信誓旦旦的發誓,他們看見白絨布兔子的紅眼睛中,流出小顆小顆的淚水,像珍珠一般。
當然,這些孩子話,是不會被大人相信的。
揭開禮盒的那個剎那,傑利勉強著全身的顫抖,然而他柔軟的大耳朵,卻無法克制的不停晃動。
一雙大手把他從盒子裡抱出來,在許多小孩子的驚嘆和羨慕聲中,交到了另一雙嬌小、纖細的小手上。
傑利睜大他紅通通的眼睛,望著眼前的小女孩,那女孩子穿著蕾絲花邊的粉紅色衣裳,頭髮上繫著蘋果綠色的絲帶,圍著胖嘟嘟的手,緊緊地抱住傑利,露出她稚嫩愉快的笑容。
「兔子!兔子!」小女孩喃喃的說。「白色的兔子!」
傑利在主人的懷抱裡深深地吸了口氣,他聞到一股濃濃的奶油蛋糕香味,和著蘋果汽水的味道。
這是主人的味道呢,傑利喜悅的想著;小女孩的擁抱,如同雲朵般簇擁著他,溫暖的氣息和彷彿天籟般的聲音…傑利又滿足、又開心,他的一身雪白皮毛在小孩的柔軟撫摸下輕輕發抖,他的閃亮眼睛更加紅潤,彷彿被幸福深深的潤澤過。
「我是隻幸福的絨布兔子。」傑利小聲的告訴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絨布兔子!」
小兔子躺在女孩的懷裡,覺得溫暖、快樂和心滿意足,他很快就從其他人口中知道,擁抱自己的女孩子名叫「薇薇」;今天,是薇薇五歲的生日,而傑利,正是舅舅送給薇薇的生日禮物。
生日會上,有著大蛋糕、香香甜甜的汽水餅乾和美味的各種食物,除此之外,一張大桌子上擺滿了其他人送給薇薇的禮物,有金髮的洋娃娃、花班的皮馬、陶土燒的泥人、手工縫紉的布偶貓…,和一件又一件,式樣新穎款式華麗的洋裝、外套。
可愛的薇薇,快樂的闔不攏嘴,她看過每一件特殊漂亮的禮物,卻還是珍愛的抱著手上的絨布兔子。
「我比較喜歡兔子。」
小孩稚嫩的聲音彷彿天堂的鈴鐺,打響在傑利的心上;傑利凝視著眼前卷髮稚氣的主人,他把一隻絨布兔子能給的,所有的愛,毫無保留地獻給了薇薇。
「我的主人,」他在心底高喊。「我最愛的主人,我會永遠永遠都是你的兔子。」
入夜之後,薇薇累壞了,她抱著兔子,躺在自己軟軟的床上,蓋起棉被靜靜地睡了。
月色入窗,映照在小傑利和薇薇的臉上,顯得既祥和、又靜謐。
傑利在主人的環抱下,正閉著眼睛回想今天的一切,他的長耳朵因為滿溢的幸福而微微下垂,小腦袋緊靠著主人的脖子,分享著主人的溫暖和床榻上的棉被。
正當他幾乎就這樣幸福的進入夢鄉時,有個聲音從地板上傳了出來。
「新來的!新來的!」那聲音呼喊著他,尖銳而且高昂的聲調,嚇的傑利差點就跌下床。
傑利低頭往床下張望,黑呼呼的床底下,彷彿有著一雙眼睛正好奇的看著他。
「你是誰啊?」傑利小聲的問,他並不想吵醒一旁熟睡的主人。
「下來吧,兔子,」那聲音顯得友善。「放心,薇薇小姐睡著了之後就不容易醒來。」
傑利按耐不住心底的好奇,他小心翼翼的從薇薇的雙臂中爬出來,輕巧地跳下地板。
等到他適應了眼前的黑暗,這才發現,一隻碎布拚湊而成的花貓玩偶正平躺在床底下,有趣的瞧著他。
「你是誰?」傑利不安的問。
「我是布貓希達。」貓咪的眼睛,彷彿一閃一閃的亮著微弱的綠色光芒。「你好啊,兔子。」
「我…我…」傑利一屁股坐在地板上。「我是絨布兔子傑利。」
「我知道你,兔子,你是薇薇小姐現在最喜歡的寶貝。」布貓微笑的說。
「現在?」傑利很快就感覺到對方的用詞特殊。「不只是現在,我永遠都會是主人最喜歡的兔子。」
布貓咯咯的笑了起來,聲音就像是玻璃珠互相撞擊般清脆。「沒有永遠,笨兔子,這個世界上是沒有『永遠』的存在。」
「誰說的,主人說她最喜歡我,我也會永遠愛她。」傑利很生氣,他頭上的兩隻耳朵因為不悅而搖晃著。
「笨兔子,主人也跟我說過她最喜歡我…」布貓開心的笑著,彷彿是聽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話。「…那是在很久很久以前,當我的尾巴還沒斷掉的時候…」
傑利大吃一驚。「你的尾巴?」
「斷掉了,」布貓若無其事的說。「而且我的雙腳也掉線,再也站不起來了。」
「那真是太可憐了。」傑利很是同情,他不能想像一隻再也站不起來的貓、一隻沒有尾巴的貓…是怎樣的可憐。
「所以我現在被放在床底下,跟灰塵和垃圾作伴。」布貓理所當然的說。「算你做做好事,請把我從床下拖出來,好嗎?今天的月光似乎很漂亮呢,你不介意讓我跟你分享月色吧?」
傑利二話不說,立刻收起他那長耳朵,平貼在背上,小心翼翼的鑽進床底,把壓在瓶瓶罐罐、紙箱空盒和許多雜物中的布貓拖了出來,平放在 窗戶旁的地板上。
月光柔和的照在布貓身上,傑利看得出來,這隻貓以前必定是一隻漂亮的、彩色的貓咪,他身上有著各種顏色、各種形狀的花紋,兩隻眼睛是用玻璃珠縫上的,看起來很有精神;而現在,他的身後拖著半條歪歪斜斜的尾巴,四隻腳上纏著一串脫落的綿線,圓滾滾的肚子上裂開道隙縫,一整撮棉花正頂著縫隙,彷彿要跳出來似的。
「希達,你身上好髒。」傑利坐在布貓的身邊,莫名其妙的說。「你為什麼會在床底下呢?」
「因為主人不要我啦。」布貓溫柔的說,他的聲音在月色下聽起來,是如此悲傷。「我不漂亮了,主人不喜歡我了。」
「啊?」傑利獃獃的,忍不住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毛茸茸的身體。
「每隻布偶到最後,都會變成像我這樣,」布貓說。「別看自己了,你有一天也會變成這樣子,只是時間早晚而已。」
「我不想變成那樣子。」傑利老老實實的說。「看起來好醜啊。」
「就算不變醜,你也會被淘汰的,」布貓微微地笑著。「主人很快就有了新的、更漂亮的玩具,而我們就逐漸的被遺忘了。」
「你騙人!」傑利生氣的嚷了起來。「主人喜歡我,她不會遺忘我。」
「遺忘是很容易的事情,一點點時間、一點點疏忽,再加上一點點新的事物,你就會被遺忘了。」布貓彷彿嘲笑的說。「別傻了,你不過是隻絨布兔子罷了,就像我一樣,我也只不過是隻布貓。」
「我喜歡主人,我永遠不會遺忘她,」傑利反駁的說。「主人也不會遺忘我的。」
「很久以前,我也跟一隻粉紅色的熊寶寶說過同樣的話,」布貓說。
「那隻熊現在也躺在床底下,就在我位置的旁邊,只是他已經很久不曾說話了。」
「他怎麼了?」
「你可以說他死了,也可以說他不存在。」布貓輕輕的說。「床底下,是布偶們的最終的休息地,再來,大概就是丟到垃圾場去吧。」
「我也會變成跟你一樣?」傑利慌張了,他不敢置信自己的命運。
「當然,」布貓說。「誰都逃不過。」
「不可能!」傑利先是無比迷惑,再來是慌張失措,最後卻憤怒起來。「你欺騙我!這一定是你欺騙我的詭計。」
「啊,笨兔子,」布貓的眼睛在月光下閃閃發亮。「你就這麼不相信我嗎?好吧,等到有一天,當你也踏進床底的世界時,你就知道我說的是真是假。」
「不可能…你騙人,我會永遠愛著主人,主人也會永遠愛我的。」小兔子氣惱的眼睛紅透,他的耳朵低低地平貼在腦杓後,一臉倔強的神色,「我一點都不相信你說的,你這隻又醜、又笨、又愛騙人的布貓!」
布貓一點都不生氣,他反而輕鬆的笑了起來。「沒關係,要不了多久你就會知道了。」
布貓說完話,靜靜地躺在地板上,承受著月光的洗禮,他的玻璃眼珠漸漸失去顏色,彷彿睡著了一般。
「嘿,希達,」傑利有些擔心。「你睡著了嗎?」
「不…」布貓的聲音低低微微。「總有一天我會睡著的,但是不是現在…你回床上去吧,去陪著薇薇小姐…現在讓我睡在這邊一下子吧,月光好舒服哪!」
布貓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後消失。
傑利從布貓身邊站起來,小心翼翼的爬上床去,鑽進主人的懷抱裡;月色清明,他從床上的角度仍然可以見到小小的布貓,躺在窗邊的地板上,潤澤的月光照在布貓殘破的身體上,留下一點點、一點點黯淡的影子。
傑利迷迷糊糊的睡著了,睡夢中,他和布貓雀躍的在月光編織成的橋樑上輕快的奔跑、跳躍,布貓發出咯咯清脆的笑聲,傑利伸展他優雅俏皮的耳朵,快樂地唱歌……
傑利並沒有維持他的幸福太久,過了一陣子,當他發現自己原本雪白柔軟的皮毛逐漸髒污、他的長耳朵漸漸地不再挺立,而是歪歪斜斜地垂下、他紅寶石般的眼睛幾乎脫落的同時,小主人薇薇的舅舅,送來了一隻雜色、活蹦亂跳的小狗。
那是一隻真實的小狗,遠比絨布兔子或是布貓來得更真實,他啪咑啪咑的呼著氣,肥肥軟軟的身體隨著呼吸起伏,一雙又圓又亮的眼睛閃耀著虔誠的溫柔色澤,傻呼呼的盯著薇薇,無論小女孩走到哪兒,小狗也跟著走到哪兒;薇薇幾乎是一看見就立刻愛上了這隻小小、活生生的動物,她的心上再也放不下其他,只有這隻小狗。
薇薇替小狗取名叫做「迪克」,而迪克的出現,宣告著傑利的幸福終結。
骯髒的小兔子,不知不覺的從薇薇的手中脫離,她再也不帶著傑利出門玩耍、拖著傑利樓上樓下的走來走去…最後有一天,當傑利不小心從床上跌到地板上時,薇薇也就遺忘了他。
傑利在連自己都搞不清楚的狀態下,被送進床鋪底下的世界;這個時候,他的情況比初見面時的布貓,好不到哪裡去。
黑暗中,他看見布貓。
「希達。」傑利小聲的喚著他。
布貓的眼睛黯淡,幾乎沒有一絲光澤。
「希達,你還在嗎?」傑利悲傷的說。「我是傑利。」
「傑利…」布貓好不容易發出一陣奇怪的聲音,那種聲音彷彿是被擠壓、扭曲過後,殘存的一點點渣梓。「傑利…你好啊。」
「希達,」傑利輕輕的說。「我也來到床底下了。」
「啊…永遠回不去了嗎?」希達也輕聲的說。
「我想是吧。」傑利嗚嗚地發出,屬於絨布兔子的哀傷。「主人現在喜歡上一隻真正的狗兒,她不再喜愛我了。」
「傑利,你不要難過啊…」希達安慰他。
「我就要完蛋了,」傑利哭泣著。「再也回不去了。」
傑利是傷心的,那是一隻絨布兔子的傷心…他把一生所有的愛都奉獻給所愛的主人,而當主人撇過頭去,遺忘他的時候,對一隻兔玩偶來說,生命也走到了盡頭。
布貓沙啞的嘆息。
「希達,我以後會怎樣?」傑利哽咽的問。
「跟我一樣,在床底下的世界…慢慢睡著。」布貓儘量溫柔的說。
「睡著以後會怎樣呢?」傑利問。
「不知道,也許就這樣吧。」
傑利平躺在地上,他逐漸感覺到,一層層的灰塵、髒污停留在自己的身上,時間彷彿靜止了似的,不再轉動。
「我很害怕。」傑利說。
「不要害怕,你是一隻很好、很勇敢的兔子呢。」布貓安慰他。
「我不喜歡自己,我討厭我自己是一隻絨布兔子…」傑利既生氣、又傷心,他聽見床外,迪克奔跑的聲音從走廊上傳來。「若我是一隻真實的兔子,就和迪克一樣的真實,主人一定會繼續喜愛我的,對吧?是不是因為我是一隻絨布兔子,所以主人不再愛我了?」
「也許是吧,真實的東西總是比較長久一點…」布貓小小的同意了。
「為什麼?我是那麼的愛主人啊。」
布貓發出壓縮般、摩擦的笑聲。「可是你畢竟不是真正的兔子,那是可遇不可求的;我聽說,如果有人能愛我們,愛我們很久很久,而不是只把我們當成是一隻兔玩偶、玩具貓看待,而是真正的愛我們,那也許我們會變成真的。」
「主人不愛我嗎?」傑利低低的問,他好失望。
「她當然愛你,但是,她畢竟是個小孩子,她的愛,是隨時都在轉移的…」布貓說。「在成人的世界裡,『愛』也是隨時都在變動的啊,只有真正成熟、真正發自內心的愛,是永遠不會改變的。」
「我想變成真的兔子。」傑利哭出來。「我想變成真正的、真正的兔子…因為我是那樣的愛主人,我愛她,不改變的愛她…」
「可憐的傑利。」希達同情的說。
「我永遠也變不成真正的兔子,你也是,」傑利哭泣著,他的耳朵微微顫抖。「我們都不是真正的…都不是…」
「傑利,這就是生命啊。」布貓微弱的說。「休息一下吧,我好累了。」
傑利嗚咽地躺在黑暗的床底下,因為悲傷,他的紅色眼珠逐漸失去光澤,與布貓一樣,漸漸地轉變成深深的暗色。
躺了不知道多久,傑利聽見迪克呼嚕呼嚕的熟睡酣聲,輕輕地從頂上傳來。
「現在是天黑了,希達。」傑利呼喚著布貓。
布貓困難地、微弱地發出聲音。「我…想念月光。」
「我試試看能不能把你拖出去。」
傑利努力地移動身體,他被壓在幾個紙箱的最底層,小小的身體喪失了力氣,只能勉強地移動,一點點又一點點、一點點又一點點…。
拖著布貓,小兔子顯得非常吃力,他好不容易,慢慢地把腦袋探出床底;月光如同簾幕一般,輕輕地從窗口邊照耀在地板上。
「希達,今天晚上有月亮!」傑利喜悅的,用力把布貓拖拉到月色可及之處。
布貓的眼睛閃起微弱的光芒,他在月光下露出快樂的笑容。「啊,月光。」
傑利趴在一旁喘氣,他顯得疲倦、困盹和無與倫比的悲傷。「希達,你怎麼了?」
「傑利,我聽從前的那隻熊說過,」希達的聲音越來越小聲…越來越低沉。「只要在月光的映照下祈禱,得到月神的祝福,我們也許可以變成真的喔。」
「真的?」傑利說。「真實的?」
「我每次都在月光下祈禱,希望有一天我會變成一隻真的貓,可以在每戶人家的屋頂上奔跑、盡情的喵喵叫…」布貓說。「可是無論我怎麼祈禱,我終究是一隻布貓。」
「我希望變成一隻真正的兔子…」傑利輕輕的說。
「我希望能得到真正的愛…」布貓也低聲的說。
月色籠罩,一片迷茫、溫柔的光充滿整個房間,床上的迪克被這樣的光芒驚醒,他愕然的看著布貓和絨布兔子在月光下,漸漸地、漸漸地失去蹤影;這太令他驚訝了,以至於好一陣子,他發不出任何聲音。
薇薇仍舊繼續沉睡著,在這個夜裡,她夢見與一隻可愛的貓咪、一隻雪白的兔子,在夜色裡快樂的奔跑、跳躍著,貓兒笑的聲音彷彿鈴鐺敲擊、小兔子在她身邊拚命跟著脫鞋打轉,一雙紅亮亮的眼睛閃動著迷人的光芒。
薇薇夢醒的時候,也許會覺得很滿足吧,這是一個如此快樂的夢境,讓人留戀忘返…然而她終究會長大,很快地會遺忘所有所有的一切。
她永遠不會知道,在這樣美麗的月光下,有一隻布貓、一隻絨布兔子,曾經躺在她床邊的地板上,祈禱著上天,讓他們化作真實,擁有愛。
這是一隻絨布兔子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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