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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電影書只有楊丞琳的簽名,版主趁梁洛施來台期間也幫三位要到她的親筆簽名喔
領獎地點將於通知的電子郵件中公布。
讓我們再度重溫這些精彩作品吧
第一名:D (52票)
〈制服與衣櫃〉
這幾年我都待在國外,每年回老家一次,總要從已變成儲藏室的房間的衣櫃裡找出那只盒子,把裡面的禮物、信件、紙條,讀過一次,整理好,再收起來。每次最後收進去的,是一件制服,學號:18611025。
我一向喜歡制服,它代表著一個什麼都不用多想的年代。每天起床,不用去煩惱今天要穿什麼,雖然它也的確代表某種威權與不自由,但對我來說卻是一種單純而規律的保證,幾乎是接近幸福的味道了。
我把臉埋進制服,那味道早已不再,但我還是覺得自己聞到了,每當我這麼做的時候。只是,越來越遠,越來越遠,越來越遠了……
有些事情,實實在在,就是等在那邊。就算是已經很久很久的以後,不論再怎麼輕描淡寫,還是不免驚異:「到底是怎麼發生的?」
她跟「5」很有緣。5 月25日生,家裡有5個人,座號25。在那個每天都要寫好幾遍自己學號的年代,她的學號我當然不可能忘記。別誤會,我沒有無聊到老寫別人的號碼,而是我們實在、實在太接近了,18611026,同班的我,座號緊跟在後。索性想盡辦法整整三年也都坐在她後面。
畢業多年之後,某老同學非常熱心而有魄力的把許久不見、差不多都快失聯的大家集合了來,辦了個制服同學會,非常原汁原味,主辦人甚至不嫌麻煩地借到了母校的教室,就是當年我們自己的那一間。
那天她穿著班服來,說她的制服找不到了。真巧,我的也不見了,我說。
「但妳還是穿來啦!」她看著我身上的白制服。
「這是妳的呀,妳給了我一件,不記得了嗎?」
她睜大了眼睛盯著我胸前的學號,半晌。「我真的不記得了。」
整個校園的蟬叫得好大聲。跟以前一樣。
高一開學沒多久,就感覺到她對我不一樣。一次同學們聊天,全是一些惱人的事,
有人父母吵架、有人家裡經濟困難,輪到我,「呃,我常常睡不著,好幾年了。」
同學們先是驚訝,這麼小就失眠?但大家並沒有在這個話題上停留太久,我也覺得理所當然,其他人的問題比我大多了。
沒幾天放學時她塞給我一包東西,我有點詫異,因為我還不是很認識她。回家打開包裹一看,是一本關於治療失眠的書,還有四張寫得滿滿的筆記紙,是她到處請教打聽來的其他方法。我試著把時間往回推,記起那天她根本就沒有加入討論,祇是坐在旁邊聽而已。
她以前的國中同學說:「她喜歡妳啊,妳不知道嗎?」我抿著嘴沒講話,我不喜歡這位同學說這件事的神情。
後來真的在一起了,「其實我也怪她把話說到那麼白,但真的好辛苦。我不知道我會喜歡女生。」她說。
所以正式的表白是由我來做,她追我一次,我追她一次,女孩子嘛。我把告白掛在我送她的第一個禮物上,算是回她送我的書,那是我們倆都很喜歡的海尼根曲線瓶,還都是第一次戀愛。那時沒想到未滿十八歲買酒是犯法,也不知道原來同性相戀在社會上是有點禁忌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樣的關係,我們嘴上說不出情,寫倒是很敢寫,紙條傳不完,放學時還要協調一下各自想帶回去的部分。
雖然說不出很熱烈的私語,但還是有太多太多、一籮筐一籮筐的話能說,天南地北,大至鯨魚小至餅乾屑,誰管說話的內容呢?反正就是兩人互守著。她父母採放任式教育,唯獨電話管得嚴,打出去的電話號碼每月一條條印出來檢閱,我仗著父親的工作是由公司付費,每天都給她打電話。
兩人都覺得荒唐,明明是天天見面了啊!不管不管,照講。
後來熱線果然著火了,我那正直的父親發現電話費暴增,雖不是他付錢但他還是留上了心。於是改打半夜的半價電話,又不行,便用零用錢買電話卡,每晚走一段路到附近便利店打公共電話。雖不能說很久,但幾句話也好。
但她就不太願意接我電話了,理由很簡單,她怕我一人在外面走夜路會出事。她在擔心我的時候話就少,因為她是那麼全心全意地在擔心,腦中完全沒辦法安排字句。
那是一次班際的游泳接力比賽,前一天練習時我沒熱身就跳下水,沒兩下小腿就抽筋了,痛得很厲害,還是隊友把我挾上岸的。她警告我,一字一句說的明白,明天不准下水,讓替補的人下去,只要一碰水她就不理我了。開玩笑,替補的比我慢多少啊!她想著我,我卻只想著比賽。隔天我跛去學校,體育老師仔細瞧了,說:「妳游自由式,影響不大,手就盡力划,腳痛嘛,牙咬著忍一忍也就到了。」那時全班都渴望著冠軍錦旗,我想也不想就下水了。
那應該要是意氣風發的一天,因為我追平隔壁水道的選手,戰局自我開始扭轉,我是致勝功臣之一。但我只記得,她過來拉我上岸 (因為腳痛,自己根本爬不上去),扶著我在午間艷陽下,穿越操場跳回教室,水從我沒擦乾的濕髮滴上她的制服,一路上她都非常沉默。全班都又叫又跳,她是唯一的例外。
我愛她的認真,雖然為此我們冷戰了多天。
高三時我們約定要考上同一所大學。我自信要上第一志願沒有問題,而她比較危險。一次她拿功課來問我,一看,是個基本題,我講解給她聽,心中卻越講越急, 「都快考試了,這樣的題目妳還寫錯!」她哭了,我也哭了,實在是太害怕畢業就要分開。我回家把自己責怪了九千次,豬頭啊!她已經好努力了,吃少睡少,妳還想怎樣?
甄試放榜那天,全班浮躁的不得了,課也不上了。打球的打球、聊天的聊天,一個同學聽完榜單遠遠從辦公室跑到球場來,「喂喂喂,妳上了耶!」我幾乎是反射性地:「那某某呢?」「也上啦!」我馬上扭頭跑回教室,她跟幾個同學在教室後面抱成一團,在那刻我卻猶豫了,我怕我一抱她就要把她按上佈告欄吻了,週遭那麼多人……所以我只繞著她不斷蹦蹦跳跳,像隻小狗,顛來倒去,別的話都沒法說,只有:「耶!妳上了!上了!」
她身上總是一股淡淡的香氣,我本以為是她家特殊的洗衣粉,她知我喜歡這味道,便幾次把我的制服帶回家去洗,但怎麼洗也不是那回事。所以畢業的時候,我要求她送我一件制服。我把它藏在枕頭下,每晚在特屬她的味道下入眠。
一切似乎那麼順利,但我們終究沒走下去。至今仍是件公案,反覆扒梳。
跟她一起搭車上學的男生的追求她,沒有威脅到我們,隔壁班男孩對我發動飲料和禮物攻勢,也沒事。那,到底是為什麼?實在不知道,只知道那些像空氣一般,平凡卻霸道地四處存在著,隨著成長一天一天、不能拒絕地被吸進身心裡。
我以為只要不說破就沒事,還天真的相信只要功課好、待人誠,什麼都做到最頂尖,就沒有人能說話。但我還是在外面聽見一些不好聽的,知道母親暗地裡向弟妹打探我的舉動,明白父親在暗示什麼,他溫和卻不容妥協 (連同性戀三個字都不願說)「那是條不歸路……妳不准……」
那有什麼辦法?她出生農家,而我是軍公教,都是保守的南部人家庭。平常她再怎麼有擔待、再怎麼沉篤,見到我媽仍是不自然與心虛。我到她家過夜,她樸實的父母熱情招待我,讓我覺得很罪惡。她哥沉默而高大,我竟然不由自主地害怕起來,「沒事的啦,只不過是我們剛剛才看完〈男孩別哭〉嘛!」她安慰我。我們就要離開家鄉一起到台北唸書啦!但我知道,才不止這些。一個也是好高大的研究所學長,帶著一種不懷好意的神態撫摸我的頭髮,意有所指地:「哎,妳一個好好的女孩幹麻搞成這樣?」他也沒說是搞什麼,但我知道他在說什麼,他站的好近,感覺好侵略、好壓迫。
這些東西實在太幽微,潮水一般,都搞不清到底從哪裡滲進來,像天黑一樣。終於我受不了了,「我們先分開一陣吧?」我懦弱到連這句話都說不出來,打電話叫她到傳真機前等著,我Fax過去。那天之後她的神色像掉進地獄,而我則很可惡地躲在家裡。說也奇怪,我有顆沒蛀的牙竟然原因不明地發炎了,神經整個兒爛掉,差點引起全身性的敗血。
但兩人還是在同一間學校啊,避不見面仍是無法免去折磨。她恨我不戰而退,而我怨她駝鳥心態什麼都不想,兩人皆有脫序演出。最經典的莫過於她打電話要我去她宿舍,什麼都不說卻也不讓我走,兩個人在房間裡僵持了一晚上,絕望地看著對方。
所以沒捱到畢業我就離開了。選擇轉學到遠遠的歐洲去,在我還在異地為找不到房子,不能辦簽證的事情跑得焦頭爛額的時候,已經失去聯絡的她忽然寫mail來,她的脊椎出了問題,源自一場車禍。
她真的跟「5」很有緣,那竟是她人生的第五次車禍,還沒遇過誰像她那樣倒楣的。我本來不信邪,自認識她後便迷信起來,去廟裡上香拜拜總會把她也算進去,平日最怕看到有關車禍的新聞,但又一定看,要確定沒有她,兩人逛街我也必走在左側外道。
她信裡說,行走已經有困難,必須開刀。因為我父親有醫藥背景,希望能幫忙打聽一下高明可靠的醫生。
她定是無助極了,才寫信給我,我了解,依她的硬脾氣。
一切安頓好後我回國,正好趕上她的刀期。本打定主意,死活不去看她,但實在忍不住,手術當天我就跑去了。算準她麻醉差不多退乾淨,人很清醒的時候,我要她知道我來過。那是晚上十點多,下雨,早不是探病的時間,我在昏暗的醫院走廊上一間病房一間病房地找。好久不見了,但她看到我卻沒說什麼話,不知道是因為痛還是太訝異。我的表現也不佳,坐不到半小時就走了。對她只說了三句,「怎樣?」「很痛嗎?」「好好休息。」
唉,連話都不成話。
我跟她媽倒是說很多,說個不停。
她媽說:「謝謝妳來看她啊,唉,還是老同學好。」
我正好轉過頭,見她躺在病床上,右手吊著點滴,臉上是我不會形容的表情,看起來好遙遠。唉,果真已經,只是老同學了嗎?
我原以為我永遠也不能釋懷,她也是。但我們終究又做回朋友了,好不容易。只是兩人使用的方式不一樣。
出國五年,我每個月都要去中國店扛一袋米回家。很重,又要爬樓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偶而在搬完米後會打一通越洋電話給在台北工作的她。她覺得很奇怪,「不知道,就是這種時候會想起妳。」我說。可能是記憶中的她總是很刻苦耐勞吧!
每年除夕夜我也都會打給她,打到她屏東老家去,倒不是刻意,就是很自然地就會打去,號碼依然記的好熟,電話簿翻都不翻。我們什麼都聊,聊她男朋友,聊我被我媽騙去跟一個牙醫相親,當然也聊以前的事,但很少,因為我發現她的記憶力好差,奇怪,怎麼以前都沒注意到。最近的這一次,我說:「ㄟ,我發現我竟然每年都有打電話給妳拜年耶!」
「真的嗎?」她在電話那頭想了很久。「妳不說我還沒注意到……嗯……好像是真的喔!」
這就是我們的方式。我是回憶,而她選擇忘記。
「唉,氣死,妳什麼都不記得了。」
「妳為什麼還記的那麼清楚?」
「怎麼忘啊?我連妳身分證字號都還記得。」我驚叫。怎麼可能忘?不然那些年到底在耗什麼?要我忘記乾脆叫我把自己打包一起丟了算了。
「妳記我身分證幹麻?」她問。
有很奇怪嗎?我媽也記得我爸的身分證啊!
原來我還真的想過長長久久的事。
「……說出來妳一定會怪我,但我真的忘記許多。」她頓了一下,「不過,如果不強迫自己忘記,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走下去。」
分手的那年除夕,她把東西收成一袋,走到離家好遠的垃圾場,扔了,一件不留。到處喜洋洋準備過節,她哭著去哭著回。
「那時還是個孩子,用了所有的憤怒來討厭妳。但妳以為我想嗎?只好全部丟掉,不然我是不會死心的。」
我懷疑,東西能丟,但,記憶真的能夠遺忘?
「……唉,就是那次同學會啊,看到妳穿的制服上面竟然是我的學號,回家後,一直鬧鬼……」
「啥?」
「片段,一,直,跑,出,來,啦!」
歌手陳綺貞寫了一首歌,「躺在你的衣櫃」,我把歌詞置換幾個字,變得好貼切。
「妳的制服跟著我回家了
我把她擺在我的房間
它曾經陪妳走過幾條街……」
「它就要刺痛了我最敏銳 愛的幻覺」
「它現在靜靜的 躺在我的衣櫃──」
從詩人那邊盜來句子:
這首歌仍然使我憂傷,然而,憂傷得很平靜了。
於是我寫下制服與衣櫃的故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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