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三時,
因緣際會,
內地學生跟台大有個交流活動。
系上同學有參與該活動,
她聽babu說過我大二時曾接待過北大同學,
便邀我一同去接待。
為了兩岸交流,
我當然義無反顧的答應了。
活動前晚,
我忙著張羅隔天所需的行頭。
說來可笑,
當天活動身上所穿,
除了內衣褲和襪子是我自有的,
舉凡西裝外套、襯衫、領帶、西裝褲、皮帶、皮鞋等,
都是跟不同的朋友借來的,
可說是非常典型的窮學生。
那次交流採用非常輕鬆的談天,
台灣學生七、八個跟內地學生十來個圍一圈談天,
不限任何主題,一中個表。
反正,
主辦單位只是想把午飯前的時間填滿,
倒也未必真的想增進彼此什麼了解。
在那次會談中,
令我印象深刻的,
是一個女孩子。
大家可能會想:
啊~~早知道版主只注意美貌女子,這有什麼好令人訝異的!
但是事實上,
並不是因為她女孩子的身分,
她長相也並非大家夢中的美貌女子,
但笑容甜美,個性活潑,
反應非常快,念理工專業,
聽她所說是一個跳級生。
最令我訝異的是她的自我介紹。
自我介紹時間,
由內地學生先行開始,
因為我過去接待過北大生,
所以我知道他們自我介紹都能滔滔不絕。
如果女孩子長篇大論的話,倒是無妨。
畢竟不常有機會聽到吳儂軟語,
呢喃的聲音聽來令人倍感悅耳。
但不巧的是,
我們這一組男生居多,
省份又多屬山東、河南,
個個暢所欲言,
竟讓我有股想憤而離席的衝動。
不願失去風度,
我總算堅持到男生自我介紹完畢。
換女生發言時,
我心情便好轉許多,
雖然我們這一組沒有讓我第一眼就心動的美女,
但相較剛剛一群臭男生,
我已覺得非常欣慰了。
聽著聽著,
輪到那位給我留下深刻印象的女孩,
只聽她語帶甘甜的介紹:「我叫吳遠芳~~」
一般人接下來都這樣介紹:
「吳,口天吳,遠是遙遠的遠,芳是芳草的芳。」
這種介紹是稀鬆平常,
包準下個女孩自我介紹完畢,
便沒人記得這個小妹的名字,
因為她並非能讓全體屏息、洗耳恭聽尊名的美貌女子。
但卻聽她巧笑倩兮的說:
「遠芳這兩字,剛好跟白居易的『賦得古原草送別』內的『遠芳』一樣。」
說來慚愧,
這首詩詩名我還是寫這篇文章時才去翻書找出來。
她看對面台灣男同學有些不解,
體貼將那首詩唸了出來:
「離離遠上草,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她唸到這,
我們因為很高興自己聽過這首詩,
沒在女孩面前出醜,
便紛紛點頭如搗蒜般,大笑說:「喔,這首阿~~~」
彷彿誰點的慢,就顯出誰的文化水平低。
但我早知道此時該不合流俗,
僅是將嘴角微微仰起,
裝個莫測高深的微笑,
表示出我幼稚園大班就聽過這首詩的樣子。
但大家又突然疑惑了說道:「疑?奇怪,沒遠芳這兩個字阿。」
她才含笑解釋說:
「這首詩後面詩句比較冷僻,比較少人知道。
接著是『遠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又送王孫去,萋萋滿別情』。」
這時,
眾男孩倒是都沒有再拼命點頭,
我們面孔的錯愕早已顯露出內心對她的佩服,
以及怨恨自己高中為何沒有多唸幾本唐詩三百首。
不然,
此時此刻,
我便可大出風頭:
當她輕聲唸到「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我望向遠方,隨意的低聲唱和:
「...遠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又送王孫去,萋萋滿別情...」
最後「情」字完結,
我眼神不經意的停留在她臉上,
她注意到我灼熱的視線,
羞紅了面頰,偏過臉去,
我卻從她泛紅的雙耳知道了她的心意...
才子佳人的故事一向如此,
只差少了「一時天雷勾動地火,一發不可收拾」的橋段。
因此,
我那時下定決心:
「幹!晚上一定要找babu一起去水準書局買本『唐詩三百首』!
恩,順便宋詞可能也要買一本,
難保下一個名字不出自唐詩而來自宋詞!」
很自然的,
便對內地學生的中國文學素養深感佩服,
我還心想:恩,或許台灣算是處於中國文化的邊陲地帶吧。
後來,
當兵被虐待完,
因緣際會,
我跑去大陸呆了幾個月,
住在北大校門外的小平房,
那時我的‘同屋’,也就是我們俗稱的‘室友’,
準備考北大研究所,
他是一個非常率直、可愛的小夥子。
有天晚上,
我躺在床上看著唐浩明先生的盜版書「曾國藩全傳」,
十點多,
同屋剛好從北大自習回來,
看到我躺在床上看書,
便來「檢查」一下我看什麼書,
他看到我在看小說,
便問我說:「疑?夢橋,你在看什麼書?曾國藩全傳耶~~」
我隨意「恩~」了一聲,
因為看到興處,
我便沒什麼理會他,繼續看書。
只聽他突然問我:「疑?曾國藩?曾國藩是國民黨的嗎?」
我聽到立刻「撲吃」一聲笑了出來,
但我突然轉念心想:可能是我同屋開玩笑,或許這正是內地的幽默!
便笑著想跟他說「這笑話不錯!很好笑!」。
誰知他看到我剛剛笑出聲,
察覺他剛剛猜錯了,
轉而有些嚴肅的對我說:
「不是國民黨?那就是跟陳水扁一樣走台獨路線摟?」
我差點又笑出來,
但看到他不像講笑話的樣子,
我有些疑惑的想:他平常應該不算是冷面笑匠,難道他是認真講的?
看到他正等我回答,
臉上表情像是我回答「曾國藩跟陳水扁一樣搞台獨」的話,
他會以江澤民的「三個代表」理論跟我辯論一番,
希望我棄暗投明,回歸祖國母親的懷抱。
為了避免因回答錯誤來的精神迫害,
我也只得收起笑容,
回答他說:「恩,不,你說對了,曾國藩是國民黨的!」
我同屋才釋然的說:「恩,難怪我好像聽說他的名字,抗戰很有名吧~」
我只能唯唯諾諾的繼續看書,
他見我沒聊天興致便去盥洗。
經過這兩事後,
我想,
文學素養還是跟個人喜好比較有關,
考慮大環境的話,
或許還是在邊陲的台灣比較有利文學的發展。
後記:
朋友中的女性友人看完,
倒真的有幾個跟我說她們對的出來,
然後還很欠打的問我:
「疑?這不是國小都要背的嗎?
你那時候一定是因為太緊張了啦!」,
我只能唯唯諾諾的回答「是阿是阿,當時太緊張了。」,
然後趕緊轉移話題,
討論我國小真的會的「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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