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應台畢業演說--中山人請接招吳明津 91.12.30
週末假期,你都在那裡?老師渡過了一個不尋常的下午。有一些想法感受,想與溫馨性靈的中山人分享。
一、演說內容
台北市文化局長龍應台於本月二十九日在中山堂光復廳以「文化思索」為題,發表「畢業感言」,形容自己是大江大海的魚,過去三年突被撈起放進魚缸,如今重返海洋。她強調自己一直是漢語系裡泅泳的魚,文字是她最後的母國,台北永遠是她的家。明年二月十日離職,只是恢復文化人的身份而已。這場演講一如她平日作風,另類冷靜而充滿省思,正如冬日斜陽映在古雅的中山堂上。龍應台跳出自我,以另一種身份事先擬出十六題「對一個文化官員的質問」來自問自答。內容包涵:文化的定義、台北文化的定義、國際化與本土化,以及她是否為「統派」、文化局與文化存在的關係、文化預算的資源分配原則、文化是否能獨立於政治外、心中完整的文化藍圖等。
在質問中第一題是「文化是什麼?」她從希臘偏遠的村子、古巴哈瓦那的貧窮人家、歌德的威瑪小鎮、李白的長安、羅丹的巴黎等地,舉證文化是生活的內涵與人的品質。如果年少的李白、歌德等經過文化大革命,恐怕也萎縮了。因此,文化就是尊嚴,「自重重人」就是文化的指標。
接著,她再問「台北是一個什麼樣的城市?台北文化是什麼?」就她過去的觀察,多數外國人反應是:「不知道」、「曾是蔣介石法西斯統治下的國家」、「醜」、「出產廉價品的地方」。龍應台就地理來看,台灣是由沼澤地發展而來,當然不可能有高樓華屋;就歷史而言,台灣自一八九五年,近百年來彷如一部拓荒史,「前五十年是貧窮的日本殖民時代,有一個看不見的鐵絲網圍住;後五十年是鎖國的大陸跳板時代,成為一個看得見的鐵絲網」。
她歸納過去百年來台北是一個「驛站城市」,在這樣特殊的地理歷史環境下,台灣成了一個「看內不看外」的羞怯地方,「外面的人對這裡沒有興趣,這裡的人也沒有興趣知道外面的事」。那麼台北有什麼?台北文化是什麼?龍應台說台北的優勢不在大山大水或深厚文明,但由於地理、歷史因素,台北是三千年中華文化保存最完整、豐厚的地方,這是它獨一無二的優勢。台北像是華文版圖中的沙漠玫瑰,經過每日的灌溉、觀察,終會發現它慢慢綻放,帶有一種驚天動地、洪荒初始的美感。她鼓勵市民帶著溫情看待我們的城市,城市是放在盆裡的沙漠玫瑰,需要用心和灌溉。
一小時從容回答了兩個問題:文化是什麼、台北人及外人怎麼看台北,接著她宣佈兩小時留給市民發問。全場一片驚嘆號,她笑說其餘十四題只好請大家將來看她的書了。
二、回答問題
接著觀眾問題中,龍應台答得饒富哲趣的是:一、如何培養人才?二、決定離職的心情。三、文化是否真能獨立於政治?第一題她舉自己兒子為例,文化局因辦活動而結識一家休閒鞋店,龍應台兒子自德國來台棎母,要求母親帶他買鞋,因不熟悉他店而攜子至此合作鞋店採買,相談甚歡,而獲半價優待。返家後,其子質疑母親因個人工作之便而獲個人之利,是為徇私;並舉一例:近日德東一黨魁,因將工作累積飛行哩數所得之贈票,用於個人渡假,而被迫下台,結束個人政治生命。以詰母之所為。龍應台說如果此事是社會菁英如南方朔所言所論,不足為奇;但若出自一位十三歲普通男孩的眼光,則這個國家的素養令人敬仰。因此培養人才,並非菁英教育而已,需有長期的灌溉及平均的人民水準。
第二題她舉東坡為例,談及自己近半年來在進退之間徘徊時,覽讀蘇東坡傳,對其出處之中的真性情,深受折服感動,並引其密州任所言「君子可以仕,可以不仕」、「用舍由時,行藏在我」表明心志。文人的相濡之情,油然而生。真誠惻怛,呼應了前言自己是一條泅泳於漢文字的魚。第三題她以鏗鏘語氣說:文化不能自外於政治、而是超越政治的。文化是個公器,不因個人意識來主導,文化不是市長的御用工具,文化是抵抗外來的力量。「至於我是否為統派?」龍應台挑眉凜然道:「我是文化的統派,國家、國號只是一個公司的組織罷了!」「文化只有一派,就是將所有派別納入,若要將文化套入政治,就是夏蟲不可以語冰!」語罷全場懾服,一片肅默。
三、回應
其實知識分子的偉大,在於他有先識於人的遠見及不為權力中心所動的風骨,一則得之於知識力量的支援,一則是「雖千萬人吾往矣」那份天賦的豪氣。如此以「氣」使「志」,雖是寂寞,卻凜人志節。龍應台所承剛大之氣,能歌詠市民生活、欣賞書畫藝術,又以更大熱誠,尚友古人,出入世境。像個親密諍友,與我們一同呼吸、感嘆、驚嘆、悲嘆、讚嘆!
龍應台以聲譽的冒險,在百年生命座標中珍貴的三年,展現了文化人的強韌。她累積了中華文化的厚實,帶來了世界的視野,也將魄力實踐在這塊她生於斯、長於斯的土地上,期許台北人有打開窗子的大氣魄,廣納百川,收中國、日本、歐美等支流而成其大。找回自己的文化傳統、民族美學,重新建構台北成為華文版圖上最多元開放、活潑自主、保存完整的都市。如此的恢宏用心,已將知識分子本是人人厭惡的「烏鴉」身分,昇華為可入於世的「鳳凰」。如今又化為閒雲野鶴,可謂君子不拘於時呵!
走出會場,已是斜暉餘映了。龍應台即告別朝夕三年的台北、搭機返德與家人團聚,而我亦踱步至車站往回家的路上。通過靜雅的中山堂廣場,瞬間,腳步聲、車輛聲雜沓而來,數萬里程的路在前面延伸。我記起艾略特的詩:
我們追求探索的盡頭,
總是要達到我們原始的開頭,
而對它有初度的了悟。
而今我們準備好了嗎?走向自己,才能走向世界。她宏觀的角度、實踐的魄力、閱讀的習慣、文化人的胸襟,如萬千激浪拍打在澆薄岸邊,能不感人心思?在她溫柔而堅定的語調中,讓我思索著:如果每位人士都同情母親相思的眼淚、容許她柔弱的心情,我們的社會怎能澆薄無情?如果我們每個大學老師、高中老師,都像她有溫暖的心、恢宏的胸襟、堅實的意志力,我們的國家能不被尊重、能不強大?如果我們每位學子都能靜思她語言背後的意涵,不必急著肯定或否定,只要像她十三歲的兒子去思索、反詰社會現象或邊事物,我們的國家未來會茫然未知、沒有希望嗎?
答案啊!答案!不在茫茫的風中,而是握在你我的心中、手中!
資料來源:
http://www.csghs.tp.edu.tw/~chic/page_2/lung_ingtai.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