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拉陪我一起繼續看這段小影片,鏡頭裡的Jim 瘋狂地對著莎拉的頭髮打結和上膠水,直到莎拉的頭髮跟他一樣呈現我們在鹽酥雞小攤位看到那種即將下鍋的八爪章魚腳硬硬的、粗粗的、一捆一捆的即宣告完成。他們宣稱這種頭髮不必使用洗髮精,也不需要髮型設計師,不需要美醜論定,因為頭髮就只是頭髮。ok!我猜想那是一群頭髮很臭的人住在一起吧!但莎拉跟我堅稱說那並不臭,因為有固定用清水洗滌,且頭皮有自動再生與清潔功能,他們建議我把洗髮精丟了,丟掉化學藥劑。或者也可以試試這個髮型。我猜想如果綁這種章魚頭去上學,誰要來跟我當朋友?
莎拉的自然風反映到食衣住行方面及種種生活細節,她和諾拉都穿麻質和寬鬆地有如印度來的布料,看著衣服在她們身上就已顯現出解構主義的本質。布料在英國很貴,所以當知道期末設計學院大清倉,門口擺放著大袋大袋的布料時簡直high 翻,合力去把那接近英鎊一百元的布料給搬回家。莎拉用爽!爽!爽!來形容他心中的愉快。
她說:『我們在西班牙每天都在縫衣服呢!我覺得台灣太奢侈了!你知道嗎?當你想穿一件衣服的時,你應該是去做一件衣服,而不是去買一件衣服。我也許在那裡是乞丐,在這裡當皇帝,但我會覺得當乞丐很快樂,因為我的生活是儉樸至上,而非奢華第一。』
莎拉國小和我同班了四年,我們讀的是台南唯一一所私立小學,那個感覺很像流星花園的英徳學院,充斥著教會、修女、彌撒和古典氣息,小朋友們穿著海軍藍的制服,帶著哈羅凱蒂貓咪書包、彈跳式的鉛筆盒(還可以重新組合變書架的高級文具),週末就穿著蓬蓬裙或小西裝來上課,四周都是議員高官和真正有錢喝雅郎的第二代,我真的是覺得自已好像是一顆蓮霧被塞在鳳梨、蘋果、水梨中間那樣卑微和廉價。
我那天問了我媽媽為何當初發神經要我們家五個小孩都讀那裡,我媽說:『至少那個學校的風氣很正派,沒人在罵髒話。』
親愛的媽媽:你花了那麼多錢就為了這個?我畢生唾手可得的成就就是當大家的髒話老師ㄟ!也太不値得了!
Anyway,我和莎拉持續不熟,國中再度在另一個名校同班三年,我做我不用功的壞學生,她也持續她孤單的哲學家性格,她總是站在欄杆上曬著太陽,那背影的模樣很像簡愛裡面的彭海蘭,自我 獨立 可是 沒人懂。她很愛唱歌,會彈吉他創作的那種,全校第一名的天才豆皮每次都跟她在掃地時間時悠閒的吹口琴、創作,我在旁邊冷笑。
而我愚蠢地跟老師們做幼稚的對抗,隨名次的倒退和數學的低能不斷失去自我和自尊,有一次期末考全班平均90分,而我只有28分,數學老師逼問我家裡號碼,我堅持不說,我就知道我應該離開這個可怕的教會學校和制式的分數教育,我不想被老師打電話來家裡說:『她是不是個性有問題?她其實很聰明,只是不肯專心。』因為我是真的不懂數字的邏輯。
那個意外的畢業墾丁之旅改變一些微妙的互動,夜晚時我們一群人穿梭在閩南式的建築,當起古代的賭徒四處找人挑戰心臟病和我不會玩的大老二,鬧哄哄的要炸開屋頂,也順便炸開我們總是冷冰冰的氣氛,知道老師們都睡了之後,再拖著棉被衝到廣場看滿天的星,所謂的星星不是星星,因為一般星星都是在遠方讓你數的,但我們一平躺下來,漆黑的天空像是一床大棉被一樣蓋在我們的胸膛,星星像是鑽石一樣被鑲在黑絲絨大被上,太亮、太清楚、太驚人,全部的人都伸出手一大把一大把去摘、去摸、去把玩,好像我們真的握住了什麼一樣滿足地微笑,我那時就想幸運之神會帶領我們往不同方向發展,我卻猜不到幸運之神會讓我們再度聚首。一如我們還躺在那片黝黑厚實而無限寬廣的黑色棉被下,手裡握著一顆一顆寶石輝煌、熾熱地給我們友情的溫暖。
如今,小妙去中研院打工,莎拉去英國學藝術,阿花一個英文高手去讀經濟 ,豆皮考上台大動物學系,狗狗一瞬間消失了,完全不知道下落。我猜他應該最有想法。
而我呢?
其實幸運之神已經自我身邊擦過很多次了,我現在才想把它叫回來,不知道來不來的及……..我不知道用什麼一句話來定義我自己。
我和莎拉、諾拉去成大散步,他們對在工科館面前練習火舞的人感到好奇,甚至拍照留念,我對這種童軍的老把戲沒有興趣,我向他們解釋那綁在繩子上的寶特瓶在營火晚會時會換成火把,甩來甩去變出一些你會說:『挖!好美』的圖案。這樣盡我所能無趣的解釋方式他們居然可以繼續看的入迷,所以我在旁邊等待胖松鼠的身影經過,手裡忙著捏碎一顆顆小小的果實。那時的諾拉很安靜,也可能是因為想睡吧!但他一直偷看我的表情,直笑我每每聽到莎拉在挑戰我的價值觀時表現的不可思議,就像我一直偷聽他的英國腔一邊暗地模仿一樣,我們兩個一直在偷偷地觀察對方。我問他一個極為膚淺的問題,你最喜歡台灣哪裡?唉!真的很膚淺,可是我想知道阿,他裝正經、挺起腰,先學英國紳士咳兩聲之後回答:『南門路,孔廟附近。』我以為是東部的花蓮台東之類流著啤酒泡沫的海浪那種天然景緻,想不到他還是喜歡古蹟旁老伯伯們下棋的吆喝聲。莎拉不在時我就偷偷用英文跟他聊一會兒,莎拉一來我又完全性的仰賴莎拉的翻譯,因為聽他們的英國腔你一句我一句彷彿置身倫敦,很有FEEL,之前去上了幾堂商用英文,我瞬間愛上在腦海裡把英文剝開來聽的遊戲,且英國腔和美語的重音真的有差,難怪 LOVE ACTUALLY的英國男要去美國PUB把妹。
莎拉說:『我不怕留學的孤單,相反的我在那裡可以跟法國人聊上一整晚的電影和哲學,和英國人暢談歷史、政治或是環保意識。或者在那跟自己對話都可以得到一些理解和大自然給我的答案,可是在台灣為什麼會找不到人說話,找不到人爭辯或教導我一些生活態度』他跟我說的話裡頭有一句非常刺耳,『台灣人說不出來的知識是歐洲人的常識』,沒錯阿!歷史上的注解我們總是睜著眼睛忽略,我最清楚台灣是一顆小小米傍在大陸蔥油餅旁邊,外面世界我知道的真的很少,所以我一直默默聽你說,不反駁,卻很失落。歷史地理對我來說是選擇題、是非題、問答題,還有聯考的加權成績,上了大學之後我花太多時間在迷惘,在人生裡迷惘,在感情迷惘,在人際迷惘,迷惘的比中學的我更加害怕、更加卑微和無知。而其實我有更大的能量遲遲不敢釋放,求知慾一直沒被善加利用,直到讀了TIME去了解第三世界的剝削危機,開始因為想認識台北而照書本一棟棟去走訪文化景點,猜測速度的定義而去透徹米蘭坤德拉的-【緩慢】,終於發現挪威的森林是真實的人生也會上演,玩文字遊戲太久,想法太軟趴趴又自我困頓。腦袋不知啥時才能再度被打開,還有好多好多我不知道的,莎拉,我太窄了,我很慚愧,但大部分的人們或是被迷惘的當下不都在享受無知的幸福嗎?能看到專業、學業、金錢、名利的上等人們,是大家的價值觀作祟,你生氣、無奈地說著蔡明亮在法國小錄影帶店的走紅和在台灣大電影市場的沒落,我也怕、也不想花那麼多時間像大部分的人去經營我不會成就的事,浪費時間站在台上主持一些我不想看到的喧鬧場面,只因為想嚐試把一盤散沙團結起來,喧鬧之後卻恨透了成功與不成功的討論、讚美、批評,安慰自己學到主持技巧和觀眾的情緒、看到高階的自私自利,最後一次在飯局敬酒,居然不小心啞然失笑,笑那舉杯的動機。
好想一直看書,一直想,因為離開,反而清明,傳播理論也不是理論而已,他是工具。看諾貝爾得獎作品也發現,諾貝爾也是人,他設的獎項也是要給人看的,我怎麼以前從來沒讀過一本諾貝爾?
莎拉在我吐出這些之前繼續解釋他不愛回故鄉的原因,他看不到『文化』,他嗅得到商業蓬勃發展,看到各式品牌的精神持續擴大,她問我說:『你唱周杰倫對不對?你把那些詞背起來之後,你終究不是周杰倫,那什麼叫做自己的調調?那調調淪於仿傲,是流行?為何從國小到大學都是同一個流行?你們唱的小學生也會唱!為何不多認識那些默默努力的聲音和想法?』
『莎拉!你別忘了你牆上還是張學友的簽名海報,四年前你不想去英國的時候,你坐在那裡彈的也是泡泡音樂,你想的也是和我一樣,一種無知的迷惘,今天你有能力出去看到不一樣的,或許是更高明、更寬廣的,或許是我不曾幻想的琦麗世界,所以你唾棄了這裡嗎?為什麼總有這麼多留學生或ABC在遠方想念家鄉,回來時又滿口嫌落後和大嘆文化沙漠,我知道你不是這樣,可是你可以做的有多少你知道嗎?至少你今天點燃了我一些,明天你點燃了他們一些,總有地方可以被改變』
照片是躺在沙發上的諾拉 安安靜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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