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自己的方法】-陳幸蕙
又是一頁早晨的掀啟。
解謎似拉開簾幔,太陽便像一柄大金槌破窗而來。
並無刺瞳的碎破璃渣子飛濺,但眼睫還是反射性猛眨了一下。
玩這種光的遊戲、這種陰晴猜謎很刺激,成習上癮之後,便成為每日晨起不可或缺的一幕儀式。
潑在臉上金晃晃一捧麗陽,比兜頭澆淋而下一瓢清水還醒腦管用。如果更是意識到,一頁豔藍藍晴美吉日,又在歲月中翻開來與我們打個照面了,這世界畢竟不曾棄我們而去﹗–就在如此電擊似的瞬間,是不是,一種欲蘸筆濡墨的微妙心情亦因此而誕生?於是,美國女作家艾莉絲‧華克如是說:
「寫詩,是我和這個世界共同慶祝的一種方式,慶祝我在前一個夜裡沒有自殺﹗」
寫詩,是艾莉絲‧華克劫後餘生的紀念,是她愛自己的方法。
至於我,我不寫詩,不會寫,屬於艾莉絲‧華克那樣的詩感覺與私感覺也未必有,但是,我把每一個日子當成一首「絕句」來經營。
絕句之絕,文學史如何詮釋定義我不管。在我的字典裡,它是絕無僅有、獨一無二的意思。因此,今天,永遠是時光激流中的孤島﹗妳要把它布置成一座花園呢?還是囚牢?還是歲月追殺的戰場?遂也永遠是最現實的自我倫理課題。
然後,夢寢中漂流一夜醒來,寂滅的昨日,幾乎不留一星泡沫,我們又抵達另一座新的時光小島了。
生命,因此,乃是一卷時光列嶼的回憶錄,是不容塗改修正的個人詩集吧?一頁一頁,好詩壞詩都有。當新的一頁早晨打開,把自己定位成一名生活詩人,卻非文字詩人,以寫「絕句」的心情度日,我想,那便是我愛自己的方法。
--其實,我們都想愛自己的,不是嗎?但,又為什麼經常愛得不好、不對或不堪呢?或許,愛自己原來比什麼都更需要加以學習?而大部分人終其一生,竟未曾把這最基礎的人生大事打點清楚?……
一首絕句,於我,是一束夜鶯自獻的高音,是一章企圖反擊虛無的證辭。因為愛上這個世界,便是痛苦與幸福同時愛上我們的歷程﹗
於是,在廣漠未知的時光海洋中繼續飄浮,如果可能,是的,我希望能再為絕句之紀,另添一義:
精彩絕倫﹗
選自《愛自己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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