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些人總身不由己的對某些事物病態地過份敏感。
有些人對毛冷衣物過敏;有些人對海鮮食物過敏;有些人對酒精飲料過敏;有些人對香水味過敏;有些人對動物毛髮過敏;有些人對污濁空氣過敏......過敏的下場可以是打噴嚏流鼻水肚痛腹瀉嘔吐起痲起癢起疙起瘩......世上充滿著五花八門各式各樣的過敏症。
我是一個不能談戀愛的人。這只因我的身體對一見鐘情的人存在著極端異常的敏感,不幸地我的愛情卻從來都只有一見鐘情式的。我並非不屑與沒有強烈愛情感覺的人談戀愛,只是我無論怎樣也勉強不了自己投入一段非一見鍾情式的愛情吧!事實上,不強烈也有不強烈的好處,至少愛得輕鬆,免卻死去活來的煎敖。
慘歷上次災難性的過敏症後,我知逃脫是我唯一的出路。就在腦子感到愛上某人的一刻便要迅即逃離災場,避免與心上人有任何直接間接雙向單向實在空想的接觸,務求能使過敏症對自身的傷害減至最低,可我卻是一隻對魚兒過敏的貓兒,未過敏至痛苦難熬的境地而戒絕嚐魚兒之味似乎並非易事。
某天,我遇上了我的大災難。我在我營生的圖書館內遇到了一對令我過敏的眼睛,這雙希臘神話中蛇魔女美杜沙的眼睛彷彿有目標地朝向我處施咒,黯黑深邃的瞳孔暗泛著轉動的漩渦一圈一圈的奪我魂魄,叫我一圈一圈的墜落其漩渦核心,掉落其體內隨著紅色糖漿循環全身。我不愛她的臉色我不愛她的身段我不愛她的姿態我不愛她的氣質我不愛她的甜美......我什麼也不愛,我只是純粹地愛上她的眼睛。這是純粹官能剌激之愛情,沒有背景如何性格如何諸如此類客觀條件的考慮,只是純粹地她的眼睛觸動了我腦內的細胞,繼而分泌出愛的感覺,謹此而巳。我愛上一個人便是如此的純粹簡單。
初遇後,她每週總有兩三天來到圖書館向我施咒數十分鐘。精神分裂般的時而甜蜜時而苦澀及心悸欲吐之過敏症病癥亦漸次出現及惡化,我知我為著身體健康是理應及時徹走而不應耽於服用迷魂湯的快感,可我仍執迷不悟地不理「行人止步」的警告牌而繼續邁步往幽黯森林去。我也並非心甘情願為愛犯難,這只是被迷魂後無可奈何心不由己的非愛不可吧。
我再一次重蹈覆轍重施故技。我若五年前般利用職權查閱心上人的借書記錄,並把記錄上的書本漸次借下細閱。她可說是一個飽覽群書的博愛主義者,其書目種類五花八門且風馬牛不相及,很有點精神分裂的況味:<創意蔬果切雕盤飾>、<小熊維尼歷險記>、<半生緣>、<激發心靈潛能>、<太空與行星>、<物理化學實驗>、<京劇服飾>、<愛倫坡短篇小說選>........說真的,我可不關心書本的內容,書本的內容對我並沒有任何義意,它們的意義都只在於曾被她施下魔咒。這是我與她談戀愛的隱蔽單向道:我現所看所觸的是她在某段過去的時空裏肌理曾觸及及腦子曾思考之物,是秘密的交往、間接的靠近及密碼的情書。每天我工餘外的生活都是埋首於把這些情書解碼,倦極便將其擁至懷中安然墮入黑甜鄉與她再續未了的交往。身子繼情緒極端上落及心悸欲吐後,食慾不振呼吸困難的癥狀亦宣告出現。似乎再不戒口,後果會非常堪虞。
病發後的第三十六天,我於圖書館旁的小食店午膳。
「請問你這位子有沒有人坐呢?」她雙手棒著麵食,點頭示意想坐在我的右鄰位子上並神色靦賟地說。
「沒有。」我先是愕然,後故作鎮定地說。
食店的氣溫猝然急升,致使我面紅耳赤頭昏腦脹。
「我認得你,你是在圖書館裏工作的。」
「是呀。」
「那麼你定看了很多書。」
「我不大看書的。」也許是我過份地作賊心虛深怕她得悉我查看她的借書記錄,我竟不知恁地說起謊來。
「很奇怪,在圖書館裏工作卻不喜歡看書。」
「只是一份工作罷。在麥當勞工作的人也不見得全部都愛吃麥當勞吧。」
「有道理。」她拘緊的輕笑道。
十萬分不自然,我們交談上的語氣存在著十萬分的不自然。彷彿我與她的罅隙中存在著十萬公噸煞有介事的尷尬。
我低頭吸吮右手邊的冰咖啡,她則同時吸吮其左手邊的冰紅茶,我視線範圍的右邊頓時出現其左面頰放大了的模糊剪影。我不敢斜視瞥看過清楚,可我的味覺神經巳喪失了嚐咖啡的滋味,心臟急促跳動的協奏曲更響遍全店。受不了,我虛弱的身子實在承受不了乘坐過山車的刺激。我巳渾身冷汗心臟衰歇。
非走不可。
「午膳的時間將完,我要先告辭了。」我特意不看她一眼免受詛咒的起身離去說。
「再見,待會兒在圖書館見。」她從我背後說。
「再見。」我依舊沒有轉頭的揮揮手說。
自這次小食店的邂逅後,她每逢看見我也會與我點點頭,而我則立下決心絕對地與她隔離:我要停止再瞥看著她停止再思想著她停止再閱讀情書......並以敷衍的笑臉回報她的點頭示好。整個隔離的過程是癮君子戒毒的療程,生理與心理都充滿著身陷火焰的掙扎及疼痛。為令自己能全然死心,我更對她進行試探以證實這一切的感情交流也只屬我的一廂情願。我在她面前特意把心底的愁雲慘霧昇華臉上,可是這絕對是為難自己的試探,因無論她的反應若何都叫我疼痛:神態自若--為自己的一廂情願而自憐;面露憂愁--為自己的無心傷害而內疚。結果,她時而神態自若時而面帶憂愁的反應使我的情緒陷入崩潰邊緣。其實,這一切也許是潛意識作祟的示愛表現,冷淡代表喜愛她;放棄代表想得到她,只是她過份糊塗而不明所以吧!
其後,她曾三次霎疾的站在我面前不到兩公分處利用雙目向我來襲十數秒,我則以靜制動,自點穴度的不低頭正視其美杜沙的魔眼免與她作正面交鋒。我從視線範圍的下方隱約看到她的眼神彷彿比平常多出千言萬語的訊息。每次對峙局面的慘烈況味都深刻得足以叫我難堪一輩子,我更深切地痛恨自己的潺弱無能直到永遠。她慘歷三次敗興而回後,便在這小小的國度上失落死去。可昨天的她一週前的她一個月前的她......卻仍活存於這國度上與我纏繞糾結成永恆的死結。
個多月後,我倆於街上不幸地撞個正著,我強顏的點頭,她卻憤恨的拂袖而去。我看到其眼球內的美杜沙變成了阿修羅。我理應釋然,用冷冽去換取她的怒火絕對是我精心策劃的計謀。可現求仁得仁之時,我卻暢快得湧出血來,血液從心泊泊而出直至將我沒頂......
虛脫--窒息--暈眩--昏迷,
沒有死去是不幸中的不幸。
須知我的愛比死更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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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場原子彈轟炸森林的大災難,轟炸過後還遺下深遠的副作用。「不能忘記」的核子輻射散怖整個森林,迫逼我堪入一場永無休止的逃脫記憶森林之艱苦歷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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