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越來越冷了,早過了收割的季節,往日麥地裡遍地的糧食早已不見,早先秋日裡存儲在地洞裡的一點過冬的糧食也被農民的無意間的一鋤頭徹底毀滅。
我憂愁的看著熟睡中肚子日漸明顯大起來的妻子……是哦,我快做爸爸了,要真正盡起一個男人的責任了。可是,家裡一點餘糧都沒有了。我可以啃點草根過去,可是我不能讓妻子餓著了,不能讓她肚子裡的我們的兒子餓著了……
那時候,我想娶她,她媽媽嫌我們家窮,我對著她媽媽發誓:我活著的一天就絕對不讓您的女兒餓著一天。
她媽媽把她的女兒許給了我。從那一天起,我就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老鼠了,我默默的為她做著一切,不讓她受半點委屈,讓她做這世界上第二隻最幸福的老鼠……我愛她勝過愛我自己,我可以為她輕輕用牙咬掉她指甲裡的污垢;我可以為她跟在村頭二妞後面一天為她撿夠她愛吃的瓜子;我可以為她哼著小夜曲看著她入睡的樣子而徹夜不眠……
我是多麼愛她啊,愛她明亮的眼睛、愛她尖尖的嘴巴、愛她那濕潤的鼻頭、愛她帶點棕色的皮膚……可是,可是,現在我連明天的早餐我都不能為她準備出來,我愛她,可是連明天的早餐在哪裡我也不知道……
我再去找找看吧,也許能在泥地深處挖出秋日收割落下的一點米粒,雖然我已經找了幾十次,雖然每次都是指甲都挖出血來了還空手而歸……
我再試著去大表哥家借借看吧,也許表嫂同情我了,不再那麼尖酸刻薄的罵我了,雖然我已經去了七次,每次都被她指桑罵槐,為了她我也許連自尊都可以不要了吧……
我再試著進村裡那些屋子裡求那些家鼠分一點給我吧,雖然我已經被他們揍了四次,每次都罵我田鼠臭不要臉的去家鼠家當乞丐,可是為了她這點痛算什麼這點辱罵又算什麼……
我又回來了,還是什麼都沒有……
看著她睡覺的安詳的樣子,我知道她已經一整天沒有進一粒米了,我心如刀割,雖然我也已經三天沒有吃一點東西,可是我是男人呀,我不能讓她受一點飢餓一點委屈。
可是,我真的一點辦法都沒有了,我想哭,卻一點眼淚都沒有出來,我答應過她,我永遠是一家之主的男子漢,我永遠不會讓她感覺到一點危險,於是,我早就忘卻了哭的滋味。哎~還是去外面吹吹冷風吧,也許寒冷會讓我減少一點飢餓感吧……
「小老鼠、小老鼠,我看你一整天了,怎麼了?看你餓得直哆嗦呢。」 恩恩恩,有人叫我呢。我早習慣了被忘卻的滋味,想不到還有人記得我,我心裡有點激動。我抬頭望去,哦,原來是每天都飛來飛去的鴿子大姐。
「嗯,我找不到吃的。」
「去城裡吧,城裡好吃的多著呢。 」 她還對我笑了。說完她就飛走了,她說:「一直往南走就是城裡。」
城裡?這村子裡就爺爺去過城裡了,小時候爺爺活著的時候是和我講過城裡到都是好吃的好玩的,天上的白雲都是棉花糖,地上的石子都是巧克力。
恩!去城裡,我的肚子也一下子不餓了。我要帶上我最心愛的人去城裡。
我叫醒了她,我帶著她又去求明天就要去城裡運貨物的牛大伯,求他帶我們夫妻一程,牛大伯可憐我們,於是就答應了我們,不過他讓我們躲在他耳朵裡面,不准出聲,別讓他主人看見。
嘿,我好開心,明天就能去城裡了,我不再讓我的愛人挨餓了。
第二天早早的我們就在牛大伯耳朵裡,他的主人一聲鞭響,車子就出發了……
我和妻子緊緊的抓住牛大伯的耳朵,一路上的顛簸,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聽見牛大伯叫我們了:「下來吧,兩個小東西,城裡到了。」
我和她一起興奮的跳到地上,我攙著她的膀子,一起對著牛大伯鞠了個躬,向城市靠近去,遠遠的聽見牛大伯粗粗的喘了一口氣還是歎了一口氣……
我抬頭望天,我望不見天,一棟棟大樓遮蓋了我的視線;我低頭看地,我看不見地,一塊塊混凝土早覆蓋了大地。
我和妻子怯生生的站在牆角,面前馬路上川流不息的人群和那一輛輛呼嘯而過的怪物讓我們頭暈眼花,那喧鬧的聲音讓我們頭痛欲裂……
在這裡我真正感覺到我是一個外鄉人,我找不到一點歸屬感,我開始懷念起我的家鄉來……
也許,地裡還能找出一點糧食、也許表嫂回心轉意了,也許家鼠們念在遠親的份上……
可是在這裡,我一點勇氣都沒有,我一點能耐都施展不出來……我又開始有點想哭。
妻子眼尖,她尖聲叫起來:「親愛的,馬路對過有一個窗子裡有好多蛋糕!」
我也看見了,我也好興奮,上次吃蛋糕還是她過生日的時候,我拚死從村長家寶貝兒子手裡搶來一小塊的,那時候我還在追她……呵,好甜蜜的回憶,她好喜歡吃蛋糕的。
我的精神一下子就來了。我拍拍胸脯:「我們過去,我一定幫你把那蛋糕搞到手!」
我拉著她的手,開始奮勇地跳著從人縫裡穿過去。
人太多了,我們跳來跳去,妻子不小心跳到個胖女人的鞋子上,那胖女人尖聲叫起來。緊接著整條街上的人都對我們注意過來,很多人開始用腳來踩我們、用手裡的雜誌來拍打我們……我死拽著妻子拚命的躲閃……
這時候,我才意識到「老鼠過街,人人喊打。」對我們老鼠而言是多麼可怕的事情。
還好,我看見前面有一下水道,我拉著妻子跳了進去,總算我們過了大街。
不過,我在跳下水道的時候把腳給扭了,我裝做無所謂,一點都不疼的樣子,我不想讓她知道了心疼……
過了一陣子,我瞅準了大街上的人已經忘記我們兩隻小小的老鼠了,我讓她躲在下水道,我悄悄的鑽了出來,我順著牆根溜子的往那個蛋糕店摸過去……一步、兩步、三步,我看見那蛋糕了,我一頭向那蛋糕撲去……
「咚……」我顯然撞在了什麼上面,可是我眼前似乎沒有什麼,只有蛋糕,可是頭上的那個大包是顯然的,我用手指抵了抵,確實蛋糕和我之間有東西,我衝不過去,我不知道那是什麼,只是好像是透明的卻阻擋了我。
也許,那是城裡人玩的什麼專門對付我們老鼠的把戲吧。我偷偷看了看店裡,裡面全是人,那穿白衣服的人看起來好凶,剛才在大街上的險境讓我對城裡人充滿恐懼感,我實在沒有勇氣光天化日之下去在他們眼皮子下面哄搶他們的蛋糕的。沒有辦法,我只有等天黑……
回到下水道,我緊緊的抱著妻子,我用我的耳朵貼在她肚皮上,我聽不到我兒子的聲音,我只聽見她的肚子在咕咕叫……
終於,我的眼淚不自覺的順著眼角掛落,我哽咽著對她說:「對不起,讓你跟著我受苦了……」她只是用手摸摸我的額頭的大包:「你還疼嗎?只要和你在一起,就是最幸福的事情了。」
終於到了晚上,我和她一起溜到店門口,店裡一個人都沒有,我和她偷偷的從門縫裡溜了進去,我環顧店裡到處都是蛋糕,我開心瘋了,我抱著她,死命的吻著她:「老婆,老婆,我終於讓你吃個飽了。」
可是,很快現實的殘酷打破了我的興奮。
和白天一樣,那些蛋糕好像被什麼透明的東西裝在進了什麼盒子裡,實在弄不開,只是能看得見,卻摸不到……我急得團團轉,我好心焦……
「老公,地上有一塊蛋糕。」妻子叫我。
我看去,果然是有。
不過,我同時也看見了,那蛋糕旁邊是個老鼠夾子,我知道這是城裡人用蛋糕做誘餌來捕我們的。
可惜,這玩意我們鄉下也有,我早見識過了。
我暗想一定要用法子幫我妻子弄出那塊蛋糕讓她吃到。
其實這也難不倒我,在鄉下的時候,我就常常用我的尾巴在老鼠夾子下面勾出我想要的東西,而那破夾子根本傷不到我分毫。
不過,這是城裡,城裡人好狡猾的,他們的老鼠夾子也許也很狡猾。
為了她,我豁出去了!
我趴在地上,小心翼翼地用尾巴輕輕的去勾那蛋糕,一寸、兩寸、三寸……我終於把它勾出來了。
我命令妻子:「為了我們的兒子,你必須吃下去。」
「不,我一半你一半。」
我不由分說,我硬把蛋糕塞進她嘴裡。「吃下去!」我惡狠狠的對她說。這是我們結婚以來,我第一次大聲音的對她說話。
時間過去不長,妻子突然滿地打滾,大聲叫喚起來:「疼死我了,疼死我了……」
我心裡咯登一下。完了,城裡人太壞了,不但用了老鼠夾子,連做誘餌的蛋糕裡也放了老鼠藥……鄉下人從來不會下這連環套子的……城裡人太狡猾了……
「我渴、我渴、我渴……」妻子叫喚一聲高過一聲。
我瘋了似的到處找水,可是,整個屋子裡沒有一滴水,連一滴都沒有……
對了,我還有口水……
我對著她的嘴,大量的從自己喉嚨分泌口水,我吐啊吐啊,快連自己的膽汁都吐出來了,一點點的口水都沒有了……
我感覺我的喉嚨都快斷掉了……
可是,我一滴口水也分泌不能出來,她的聲音慢慢的小下去,她的嘴角開始大量的湧出血來……
我從未感覺到死亡來得和我是那麼的近,我死死的抱著她,瘋了一般幫她擦去嘴角的血沫,可是一遍一遍又一遍,我擦的速度遠遠跟不上它湧出來的速度。
一輩子、一輩子從來沒有如此清醒過,我意識到了:她將永遠離開我了,我將永遠失去她了……
我不哭、我不哭、我不哭、我不哭……我一點都不想哭……
抱著她,我輕輕的跳上一邊的老鼠夾子,「噶啪--」我清清楚楚的聽見我的腰骨被夾斷的聲音。
可是,我不疼,我不疼,我不疼、我不疼……我一點都不疼……
我吻著她的臉,默默的想著最後一句想對她說的話:「如果有來世,還讓我們做一對小小的老鼠,笨笨的相愛,呆呆的過日子,拙拙的相戀、傻傻的在一起,即使大雪封山,還可以窩在暖暖的草堆,緊緊的抱著你,輕輕地咬你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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