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時光真的像流水一樣，從身邊奔向遠方；當我們匆匆回首，卻再也找不到它的半點痕跡，只剩下熱淚，像江水汩汩淌流於記憶河床。所謂：人面依舊，世事已非。但有一首歌，我們始終在心中唱著，彷彿那枚藍月亮，從美麗的海灣升起，就從來沒有下山過。
我們永遠是一群年輕的候鳥──那年，一九八一年，我們從五湖四海飛到夢幻般美麗的鷺島，從此我們有了一個恆久不變的家園。
因此，我常常想起我們的老師朱水涌教授。他曾經為我的處女詩集《渴望夏季雨》寫下了熱情澎湃的序言：《心靈的活雕塑》。那不是單純為我寫下的感人文字，而是代表著我們的老師，發自心底的祝福：
「我怎麼也沒想到，四年後我的生命便與這81個年輕的生命融鑄在一起，怎麼也割不斷了。」
「每當我想起這個情景，就會像此刻這般，眼淚情不自禁地流了下來。」
彷彿又回到老師的身旁。我的淚水禁不住鞴鞴落下。感謝老師，我們永遠愛你們，不管我們是榮華富貴，還是一生清貧。
２.
我們在廈門火車站，隨錄音機不停播放的流行歌曲《風雨兼程》，唱著我們的心聲，送走了自願報名支援新疆建設的黃健同學。我不敢想像，他那並不偉岸的身軀，能否抵受得了邊塞的風塵……淚眼對著淚眼，在急促的汽笛聲中，天空好像下起南方最擾人的夏季雨。
好男兒志在四方……
男兒有淚不輕彈……
哦，西去的列車，別忘了把我們的友情帶上！
這不是昨天，但我們總是把它記錄成昨天的故事。
於是，我們在遠方向遠方呼喚──
親愛的同學：
你可記得，二十年前我們歡聚在鷺島，唱著年輕的朋友來相會……
何曾忘懷，四年後那晚最後一次分手，我們流著淚說：揮手從茲去，何處不相逢！
而今，大江南北，千山萬水，你在哪裏？我們不約而同，思念成了美麗的風景！
從昔日風華正茂的學子，到今天任重道遠的盛年，我們，走過很長的路，多想在夢中的雨亭歇歇腳；做了很長的夢，多想在溫馨的故園敘敘舊。二十年的期許，二十年的眷念，二十年的承諾，只為再次擁抱青春不變的情懷。
來吧，親愛的同學！帶著你的回憶，帶著你的笑容，帶著你的心願，讓我們重逢在鷺島之濱、五老峰下──我們共同的伊甸園。
親愛的同學，約定你啦，母校見！
把盞高歌千杯醉，莫負同窗一片心。
３.
尋聲邀芙蓉，相聚在鷺島。
啊，敬愛的老師，您當年放飛的候鳥集體回歸了，儘管我們的翅膀帶著歲月揮不掉的風塵。
啊，敬愛的老師，您頭上的白髮多了，您臉上的縐紋深了，您的步履沉緩了，但是，您的容顏依然那樣熟悉而和藹，您的目光依然那樣明亮而動人，您的笑聲依然那樣樸實而親切……
重投母校的一枝一葉，老師啊，您的名字早已烙印於我們的生命初旅！
校園裏的鳳凰木，在火熱的夏日下開得更加豔麗；芙蓉湖畔的綠蔭，引導我們走回記憶中的小路。上弦埸的棕櫚樹已經長高，那是我們的秘密，在陽光下卻變得更加迷人。
老師，我們偷偷設計了一個小小的遊戲：讓您認一認您的學生。誰是張三，誰是李四，誰是高倉健，誰是麻原彰晃，誰是愛情詩人，誰是搗蛋王子，誰是冰美人，誰是風中之花，誰是夢中情侶……
雖然，您不一定認得出當年的黃毛丫頭，也可能找不到印象中的得意小子，但是，老師，相信您不會失望：因為我們已經長大，不論胖了還是瘦了，總之您的學生在人生的旅途中，迎著青春的風風雨雨，跌倒了也懂得爬起來，朝著您指引的方向奮然前行。
４.
來到不像當年那樣簡樸的課室，但我們以同樣的心情聆聽老師的諄諄教誨。
教我們寫作課的陳秀鷥老師，以「桃李滿園，心花怒放」，表達此時此刻的喜悅心情。意在言外，又一次激勵我們。
他剛一開口，我們就認出是教授古典文論的蔡景康老師。他的話雖不多，卻令人難忘，且即席賦詩一首：二十年前各紛飛，魂牽夢繞總心癡。不知廈大芙蓉路，到老相逢有幾回？
古代漢語課程的許鍚昌老師，沒有再古雅一番，而是引用四書名句勉勵我們，並希望同學們「肩挑起新世紀的重任」。果然與時並進。
當年曾經和我們一起在演武場做廣播體操，現在已成為系主任的黃鳴奮教授，顯得十分謙和：「我只是你們的學友，你們在讀書的時候，我也是在讀書。」八十年代，他以研究蘇東坡而成名，隨後在文藝學領域取得了令人矚目的學術成果。而今，他以蘇子名句贈予我們：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怎會忘記許棟樑老師？！他回憶起我們中文八一級的同學，一切歷歷在目，又舉黃健同學為例，結論是：要求民主的學生，未必是壞學生；相信你們在新世紀裏，將為祖國的繁榮富強貢獻力量，為母校爭光。
甘章貞老師幾乎沒甚麼大的變化。一句話，希望同學們在成為國家棟樑的時候，注意健康，有了健康，就有了希望，就有了一切。
來自閩南千年歷史文化古城泉州的陳世雄老師，是研究歐美和閩台戲劇的著名學者，他的話極富哲理：一個人的價值，不見得取決於他在社會上的地位，而在於他的人格。
我們的語言學概論課老師葉寶奎，好像特別講究言語－－祝願諸位：好人一生平安！
是日，黃拔荊老師雖然沒有像過往那樣填詞運句，但他的喜悅之情同樣溢於言表：很多同學我不認得了，這麼多年不見，大家肯定有很大的變化，希望同學們保持過去那種創新改革的精神；你們正處於成熟的階段，接下去是純粹的收穫期，祝願大家在未來取得更大的成就，回報祖國，回報母校。
手風琴拉得令人如癡如醉的顏劍飛老師，已經退休了。他說：我只當了你們一學期的班主任，但這裏面另有「內幕」：有補貼我就不當班主任。職業不分高低，也沒有貴賤之分，不管在政壇，學界，商海，只要你努力付出，去爭取了，你就是好樣的。我教了幾十年寫作課，有人問我是不是很枯燥，我說是有些枯燥，但很有意義，從學生的作業中，聽到了同學們心靈的跳動……祝同學們前途一片光明！顏劍飛老師是我們的第一任班主任，但只做了一學期。今天從他口中我們終於得知，原來，當年系裏要給他發放每月定額的班主任職務津貼，他才婉拒續任！多麼可敬的老師啊！這一秘密，快二十年後才得以曝光，使我們「如夢方醒」。
研究文學理論的郭啟宗老師，在我們走出校園後曾經擔任系主任。他樂呵呵地說：你們正如日中天，而我已是夕陽，同學們大多數我都認不出來了，但一講到名字就會想起來，祝願同學們為國家做出更大的貢獻。
說話依然輕聲細氣的應錦襄老師已是滿頭銀髮，她在東方比較文學方面的研究，早在八十年代給我們授課時就受到同行的稱羡。「學無止境，你們生活在大海。我常常有這樣的心情：不問升沉問故人。」她總是言簡意賅，十幾二十年過去了，仍是字字句句充滿著人生的哲理思考。
還有路家琳老師，陳茂同老師，朱月昌老師，許清茂老師……等等。
從香港特地趕來參加聚會的輔導員李萍老師，在我們的印象中「亦師亦友」，她還是像過去那樣美麗而親切：這批學生真的很「麻煩」！一晃，有的學生十六年沒見了。總之一個情字，見到你們，真的長大了。很多同學的家眷和孩子也來了，你們生活上很愉快，家庭很美滿；人海茫茫，我想引用應老師剛才的話：「不問升沉問故人」，送給同學們。
而此時此刻，悄然坐在一旁的班主任朱水涌老師，已經淚水盈眶……我們真想奔上前去，緊緊地擁抱他，像畢業晚餐那樣，旁若無人！
朱老師啊！讓我們再幸福地痛哭一回吧！
我們真的想向所有的老師傾訴：不管您在哪裏，我們都是您心中的小花；不管我們走到哪裏，我們都是您夢中的鴿哨……
啊，老師，您的堅實臂膀，永遠是我們寧靜的港灣。
５.
回來吧，親愛的同學，莫相忘啊，常回家看看。
藍天白雲之下，我們永遠屬於一群年輕的候鳥，鷺島之濱有我們共同的家園；
再會了，敬愛的老師，天涯海角，山更高水更長。
我們不會因風吹雨打而迷失方向，那是綠葉對根的眷戀，年年歲歲，歲歲年年！
2001.10.03.構思於廈門大學
2002.08.31.修定於香港九龍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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