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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川河畔相思女


　　　　　　四十年的風風雨雨，
　　　　　　何曾扑滅心中遙遠的希望？
　　　　　　她們依然痴情地相思，
　　　　　　等待伊人自遠方歸來。




　　本世紀四十年代末期，閩西龍岩市門鎮的湖一、湖二、連坑等村庄，共有一百多名青壯年男子離開家園去台灣。如今歷經四十年的風風雨雨，何曾扑滅龍門女子心中遙遠的希望？她們依然痴情地在龍川河畔苦苦相思，苦苦期待......　　　　
　　「吃吧吃，這是自家熬的山棗。」湖一村的黃惠英老大娘端出一個潔白瓷罐，捧著蜜棗招待我們。旁邊一位老阿婆嘆道：「惠英聽說她家裏人要回來啦，去年就開始熬山棗，酸甜酸甜著吶！」
　　黃大娘端坐在我們對面，許久說不出話來。
　　四十三年前，她懷第三個孩子才兩個月，丈夫郭先生去廈門打工，第二年去了台灣。黃大娘從此挑起生活的重擔，靠擔柴、挑煤，做小生意贍養婆婆，拉扯大三個孩子，她一直等待著丈夫回來，每每思念得苦，一個人坐在門口發呆，痴痴凝望著遠方，一坐便是大半天。
　　年近古稀的黃惠英聽人在談論她苦楚的往事，竟三次悄悄避進廚房，出來時卻依然淚水盈眶：「他在台灣的日子也不好過，五十一歲那年才結婚」。
　　他那時不知道我還活著，等他。我怎能怪他呢？」我們問：「他又建立了家庭，你還想不想見到他？」她說：「怎麼不想呢？我們最小的女兒真真今年都四十好幾了，還沒叫過一聲爸爸......」　　　　　
　　此時此地，我們才深深感悟到歡樂只在夢中，不幸卻時刻纏繞心間的難熬情境。更沒想到的是，在湖二村，當我們見到五十八歲的郭美芹大娘時，她還以為我們是來報喜的。
　　一九四八年，新婚才一個多月的郭美芹戀戀不舍地送丈夫黃先生出外謀生。誰知次年，黃先生連家都來不及看上一眼，就隨國民黨軍隊由廈門前往台灣。她日夜想念丈夫，不知夢中喊他多少回。十年之後，丈夫來信說他為生活所迫已入贅成親，希望她像親姐姐一樣照顧他的雙親大人。
　　說著說著，郭美芹抑制不住淚水了。她告訴我們，去年三月，八十七歲的婆婆在受盡分離之苦後溘然病逝。兩個月後，黃先生在台灣接到報喪信，他悲痛欲絕。在家中設置靈堂，供上母親的遺照，掛上一副挽聯：「日思夜想兒回去，母今歸西心何甘。」他在來信中說，「今已遺恨終身，夫复何言？生為人子，生沒能奉養；死沒能送葬，想我心中有多少痛苦！」
　　「我老弟該回來了，該回來了......」郭美芹擦了擦眼角，聲音顫抖。　　　
　　哎，人們常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那麼，三十八年望斷秋水，又是甚麼滋味呢？連坑村年近花甲的郭美釵就是如此淒涼。至今，她還沒得到丈夫的半點消息。她說，好幾次，我夢見他從村口口走回來，坐在門口抽煙。我剛要拉他回家，就被一陣煙霧吹散了。
　　郭美釵十幾歲就成為童養媳，婚後與丈夫張先生感情深篤。豈料好景只過一年，丈夫為避國民黨抓壯士離鄉背井，一九四九年不知何故卻去了台灣，從此音訊杳然。婆婆多次勸她改嫁或招贅，她都未允，三年後實在不得已她才抱養了一個兒子，盼有朝一日和丈夫團聚。
　　郭大娘已記不清多少回從箱底拿出丈夫用過的小算盤了，她在上面摸了一遍又一遍，養子站在旁邊說：「聽外面回來的人講，我爸爸還在台灣教書。」我們轉過臉問郭大娘：「若是張先生回來，你能認得他嗎？」她搬弄幾下算盤珠，深情地說：「他走到哪兒，我都認得他。這麼多年了，不知他有沒有辦法回來啊？......」
　　郭美釵大娘木然地倚著嶄新的窗扉，目光一動不動盯住村口。村邊，一抹晚霞洒在美麗的龍川河上。（1987.06.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