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名家專欄之褚士瑩
從小我就最害怕跟大人陷入那個『可是每個人都…』的無聊辯論。
事情往往是這樣開始的。
『媽媽，我想買這個。』
『你舊的那個不是還好好的嗎?』
明明有很多早就想好的理由可以提出來，
但是該死的嘴巴往往在腦袋還沒轉過來以前，
就冒出令我最後悔的一句話:
『可是我們班上每個人都有。』
『什麼叫每個人?你要我打電話問你們老師嗎?』
『幾乎，幾乎每個人…』
知道我媽打電話給老師決不手軟，
我立刻就退讓起來，開始節節敗退。
『幾乎就不是全部。』
『這樣我在學校很丟臉耶!』
『用舊的有什麼好丟臉的?』
『可是…』
『大家都去死你要不要去死?』
『…』我心裡嘀咕得要命，
很想回嘴說誰會莫名其妙去死
(那時候日本奧姆真理教集體自殺事件還沒有發生)，
但是經驗告訴我這種緊要關頭什麼都不能說，
結果沉默只讓大人乘勝追擊，得意洋洋。
『那大家都吃大便你要不要吃大便?』
『…』
拜託，誰會沒事去吃大便?
而且吃大便跟我夢寐以求想買的東西有關係嗎?
平常很有氣質的大人，怎麼常常這樣在自己的孩子面前口不擇言，
成了我童年時期對成人世界最大的夢魘。
直到長大一點，開始迷上Dr. Seuss系列，
作者Theodore Geisel說的一段話成了解救人我關係的救世名言:
「Be who you are and say what you feel because those who mind don’t matter and those who matter don’t mind.」
勇敢做自己，有心裡話就直說，
因為那些會介意你這麼做的人不值得你介意，
值得你介意的人無論你怎麼做都不會介意。
然後我才發現我天蠍座的媽媽雖然嘴巴是毒了點，
但是她說的一點都沒錯:
『什麼叫人家都在看? 放心吧，等你長大你就會明白，
別人一點都沒有你想像中那麼在乎你!』
『包括你在內嗎?』我指著時常逼我當街試穿衣服的媽媽說。
『包括我在內唷!』這時我媽會寓意深長地看著我。
當時我不相信，但是長大離家以後隻身在國外，
往往一整年父母也沒打一通電話給過我，
這才發現母親還真不是開玩笑的。
仔細想想，那種『可是別人都有』的惶恐，
大概就是我或世上每個孩子對於人際關係的第一層體認。
大家都在用Gmail，大家的Friendster上都有兩三千個以上的朋友，
我們認識的每個人跟每個人認識的每個人都在MySpace上，
突然之間，卻變成大家其實都早就改用qq不然就是mixi，
約好每天寫部落格日記的朋友，突然每天自拍日記放在youtube上，
這回媽媽沒說不行，可是我們仍然節節敗退。
我們會一直敗退，被追趕得精疲力竭，
直到有一天Dr. Seuss的至理名言再度在耳邊響起:
「那些會介意你的人不值得你介意，
真的值得你介意的人無論如何都不會介意。」
別人的MSN或即時通上面有幾百幾千個名字，
不分日夜隨時一上線就至少有七八個人同時要跟他們聊天，
受歡迎的程度不亞於國際巨星，
但是我的手機快速撥號鍵，
只儲存著兩三個好朋友的電話，
來電鈴聲也一聽就知道是誰，
並不再讓我覺得自己像個寒酸的失敗者，
因為那是我自己的選擇，選擇我做自己的方式。
在手機還是奢侈品，大哥大就是超大型的MOTO黑金剛的八零年代，
倫敦地下鐵曾經發生過真實的事件，
有天早上，
有個乘客一上車就開始抱著手機大聲聊個不停，讓全車的人側目，
結果同車廂突然有另一個乘客心臟病發，需要立刻送醫急救，
大家立刻瞪著那個唯一有手機的傢伙，結果那人拒絕借手機報警，
眾人指責下，他才終於紅著臉承認，
其實他手上的手機根本是假的。
電腦桌面，手機螢幕，數不清的聯絡人裡，
有多少朋友是真的? 又有多少朋友是假的?
沒打算競選里長當議員的人，誰需要三千個朋友?
停止欺騙自己，
才能快樂的跟自己還有這個世界開始交往。
文章定位：
You’ll see, (悄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