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在菩提迦耶的一個研討會上,理查戴維森Richard J. Davidson.博士受到明就仁波切的邀請,向前來參與研討會的各寺堪布、格西、講師們分享他的一些研究成果。
理查戴維森博士的主要身份,是威斯康辛大學心理學和精神病學的教授,這些年他的許多研究多著重在大腦、心理、情緒、禪修等互相之間的影響與關係上面。
尤其特別的是,他透過大腦這個物質媒介,來認識不可測量的禪修境界。並以此來觀察我們的身心如何因禪修的鍛鍊,而讓大腦產生質變並進而達成根本性的轉變。
一上講台,他便放映出了各種研究圖表、數據以及影片,試圖讓各寺院的僧人們,透國圖像影像的視覺直接經驗,來認識佛教傳承千年的基本功~禪修,是如何被當代科學理解與認知,並且又是如何切實地在現代人的身心上產生作用。
對我個人來說,最有印象也啟發最深的,是理查戴維森分享的一個實驗以及發現的結果。這個實驗目的是要觀察禪修與創傷的關係。
實驗是這樣的,實驗者在每一位參與實驗的人手臂上安置一個電熱片,電熱片由觀察人員控制開關,主要的目的在於讓被實驗者產生「燙」或是「灼熱」的觸感。
這個實驗的目的是要透過在人們身上製造出身理上的疼痛創傷為基礎,以此來觀察人們大腦的反應與狀態。
在這個試驗中,不僅要觀察大腦對創傷的反應,也要觀察兩個不同的對照組(一般人與禪修者)對創傷的回應有什麼不同。
一個對照組是明就仁波切以及馬修李卡德為代表的資深禪修者組,另一個對照組是完全沒有一點禪修練習的一般人士。
實驗結果出來,從圖表的呈現方式,明確的體現出了一個現象,當資深禪修者在經歷電熱片發燙的時候,大腦中感知疼痛的區域活動指數,甚至比所有其他對照組的人指數都要高一些。
也就是說,資深禪修者的感受力,比一般人都更加敏銳。這意思可能是,他們感覺到的痛,可能比一般人感到的痛還要更痛一些。
這個實驗說明了一件事,禪修並不會讓人無感,反而,會讓人有著更加敏銳清晰的感受。於是問題來了,想要透過禪修來減少身心的痛苦,難道只是一個傳說?
重點來了,理查戴維森播放了另外一個數據。其他對照組的實驗者,在大腦感知疼痛的指數達到最高點之後,感知曲線便以丘陵狀的曲線緩慢的下降,這樣的復原過程得花上好一段時間。
這意思是,人們在感受到痛苦之後,即便導致痛苦的元素已經不在,可以說實際痛苦的感受已經不存在了,但是在大腦中,痛苦的感知仍然會持續好一陣子的發生在腦子裡,而恢復到痛苦發生前的基點,那是一個慢慢緩解慢慢復原的過程。
然而資深禪修者的狀態卻是斷崖式的曲線圖,從感受到痛苦的最高點,瞬間回歸到沒有痛感的平均值。
從實驗中可以發現,禪修者的感受力比一般人高,甚至可以說對於痛苦的感受比一般人還要更清晰一些,然而,在排除掉了疼痛的元素之後,禪修者的大腦便迅速的回歸到了正常狀態,瞬間的復原了。
藉由這個實驗,理查戴維森博士覺得,這可以說明禪修能為我們的身心,增進一個重要的能力,不是對痛苦無感麻木的能力,而是「復原力」。
沒有禪修的人的大腦,對於任何經歷尤其是痛苦的經歷,是以很緩慢的方式在復原著,即便導致痛苦發生的元素與刺激已經不存在,但是大腦中仍然有著自己對痛苦的延續。
而禪修者卻是如實地反應著自己的感受,疼痛來時,敏銳的感知,疼痛走時,瞬間的復原。
從這一個實驗中,我覺得說明了兩個禪修的重要訊息,第一個訊息是,禪修之後更有感。第二個訊息是,有感之後復原快。
首先,禪修者不是沒有感受,不會無動於衷,更不會麻木不仁。禪修者能夠更鮮明地體驗與感知。相對一般人而言,對於一切發生,有著更活躍清晰的體驗。
這樣一個事實,對於不少人因為害怕痛苦,而想要透過禪修等各種修煉方式,讓自己對痛苦無感,或者是不再感到痛苦的這個目的來說,是完全背道而馳的。
因為真實的情況是,如果你禪修,你將會有更敏銳的感知力。對苦是如此,對樂亦是如此。
對於痛苦的感受,會因為禪修所開展的覺知力,更加地鮮明,然而,對於快樂、喜悅、幸福、清明與自心等等美好的發生與狀態,同樣也會相對的更加明晰。
這大概也是為什麼,曾經的禪師們會寫出那麼多感懷感悟的禪詩了,因為清澈敏銳的心,向內向外都有著滿溢的感動、感知與感觸。
所以難怪寒山大士會寫下:「吾心似秋月,碧潭清皎潔,無物堪比倫,教我如何說。」如此的感嘆!
如果反過來想,假設真有可能不再感受到任何痛苦與不悅的話,那麼我們也將不再感受到幸福與快樂。
試圖否定或消滅自身的感受力,僅只是為了怕苦,而選擇如槁木死灰一般地活著,這絕對不是禪修該有的目的,也不是禪修應達到的境地。
第二個重要的訊息是,雖然感受力增強了,但是復原力也會更加速。
從上面所提到的實驗可以發現,因爲當下的覺知力、覺察力的開展,因此禪修者更能快速地認知且回應當下的情境。
也就是說,禪修者因為覺知力的提升,所以總能活在當下,依據當下的發生,做出當下的如實回應。
所以當痛苦的境,以及造成痛苦的因素不在時,禪修者便能迅速地回到基本面,身心平靜的原始狀態,如實地反應出當下其實沒有痛苦的事實。
而一般人,一但受到刺激與干擾,除了瞬間飆高的大腦活動與種種不悅感受之外,還要花上好一段時間,才能回歸平靜。
一般人之所以復原不容易,一種情況是因為對疼痛的預設恐懼,以及對痛過之後的記憶滯留。
於是在一段漫長的恢復過程中,其實干擾刺激已經不存在,然而大腦中被掀起的波瀾,以及由此引發的身體上的激盪,還在自顧自地延續著、抓緊著、害怕著、回憶著曾經那一剎那的漣漪。
於是乎我們可以發現,禪修力道的體現,不在於是否升起心理上的情緒感受,或者是身理上的觸覺感受,而是能夠多快速的復原,多迅速地回到如實的基本面。
身在必然有苦必會受苦的輪迴中,比起妄想著逃離痛苦,或是嘗試忽視痛苦,練出快速修復的本領、瞬間復原的本事是更切實的做法。
記得好像有人設計出了一種機器,套在頭上可以測量腦波,以此來觀察自己禪修的狀態是否達標。不過這樣的方式在諮詢過理查戴維森之後,得到的訊息是這並沒有具體參考價值。
然而關於自己的禪修到底有沒有成效這個問題,是任何人都挺想要知道的事,對於這點,我倒是有個建議,如果可以時不時地、有意識的給自己找一些罪受,比如說去當義工,比如說主動去面對一些不喜歡的人與事,然後看看自己在那鋪天蓋地的內心翻攪之後,心靈上、情感上、精神上的復原速度是否有加速。
這樣的測試方法,一是能測出真本事,二是不用花錢,再說,這也是過去祖師大德們對自己的定期測驗,畢竟套個機器在頭上不痛不癢,出來的數據也無可考究,還要花上一筆錢,相較之下用垂手可得的痛苦來試煉自己的禪修功力,這麼好的事,何樂而不為呢!
如果你禪修,那麼是否有感受到復原力的啟動呢?如果有的話,你的復原力體現在哪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