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有個男人曾在我面前痛哭流涕,
他說從沒想過離婚這事會發生在他的身上
而認識他已是多年以前
在我心裡
他一直掌有權力
但發現
人生的終極有個歸向
所見所憑,都只是虛妄
二.
那是民國八十七年的七月
騎著摩托車到中國時報位於台北市大理街的總社
曾執台灣報界牛耳,
在美麗島事件世紀大審時,敢於違逆當道
全程照登的中時政治組報到
併排的桌子,除了夏珍女人卻有著豪爽幹練的線條外
尚沒有其他記者進到社內打稿
那是我研究所規定暑假實習的地方
全場也只有我敢跟夏珍提想跟跑民進黨
:「最近在寫報告,從黨外雜誌到民進黨創設的論敘,
剛好近來郭正亮寫民進黨的轉型之痛,想近身觀察,
所以希望能跑民進黨。」
夏珍說少有實習記者敢於自願跟跑那條路線
但聽了我的解釋後,從她口裡我聽到這輩子第一次注意的名字
----樊嘉傑
當天樊老大並沒有回報社,我對他長得圓或扁完全不清楚
經過電話聯繫,他要我隔天到民進黨中央黨部,下午有個中常會
的例行記者會,當天有韓國在朝的最大反對黨來訪
隔天記者會開始的時候,我問了到場的老記者
他們說我跟跑的老板還沒到,被稱為地下黨主席的他
許多記者都只會心一笑
等會議結束,那陣子許信良當黨主席,準備改選時
我跑到之前大學還沒畢業當記者的新聞台主管
民進黨婦女部主任李永萍的辦公室晃晃
而後一位高挑帥氣英氣逼人的中年男人出現,
原來他就是樊嘉傑,我得跟著學習的老記者
李永萍為選中執委,劈頭就問樊老大,他手中是否還有票
可以讓給她,因為她算能掌有的票數,恐怕選不上中執委
二人的對話充滿了交換,也涉及他人的交換,
由於從黨外雜誌時代就跟著張俊宏等人
他的消息來源及因穩固的革命情誼
跟泛美麗島系有著即深且廣的聯結
造就他游離在記者與政治人物中間人的角色
因而被其他記者笑稱為地下黨主席
三.
驕傲如他,一百八十公分的身材,英挻的外形
還有不因歲月而消褪的英挻臉龐
政治無非金錢利益跟情色的流連
他跟我說一切只論利益,這就是政治的真髓
也告訴我,這輩子帶過的實習記者都隨他自身自滅
他們好過,他也輕鬆
但對我,他有著一份兄弟情,從頭到尾盡力指導
告訴我政治圈內的形形色色
引薦我認識大老
在我認定的師徒關係,不喜歡累贅的他
帶著我觀看台灣政治的內幕
甚至,在一個月實習到期後,
我們有默契地又自行延長實習時間到二個月,
直到我學期開始,投入論文的準備工作
四.
之間的聯繫斷斷續續
這輩子與人都有相對疏離
因為認為會打擾到他人,對方會是在忙的
找工作也不想透過任何人,
就那樣依平時程序考試
到自由時報口試當天,當時任Taipei Times的論文指導老師司馬文武
才發現原來我有報名,且準備連我回高雄
他問我要不要留在台北,在英文報工作
我搖了搖頭,想說離家十幾年了,我只想回到家人的身邊
但承諾會當個好記者,不會丟他們的臉
五.
幾年後我又遇到樊老大,之間聽說他從民進黨被調跑親民黨
而後新瑞都案爆發,發現他離開了報業
被他大學同學蘇惠珍找去當新瑞都總經理
依於他強烈的美麗島背景
我相信跟余陳月瑛及余政憲有很好的互動管道
但沒想到收場如此膠著
新瑞都惹得滿城風雨,他的信用破產還被法院起訴
他離開了家人,來到了南方這地
我在高雄當了記者五年
有天他找我一起吃飯,原來他改行做檀香
在大樹的山裡種植,採直銷模式招募經營
明知道這之間有很大的問題
但我認為,那是個人的賺錢的方式
社會不是即黑即白,我仍看重情誼
所以他的直銷公司開幕時我仍到場
當天果然張俊宏出席
六.
最後一次跟他相聚是他哭的時候
當時朱安雄潛逃出境,案子沸沸揚揚
朱的兒子代夫出征選立委
他打電話告訴我有事商量
我很清楚操盤及說客就是他
二個人認識夠久了,他坦承是操盤手
也告訴我一些內幕
但聚會的結果是師徒二人談的是當時
個自的狀況
氣氛一下子變得沈重起來
因為他跟我說,在聚會的前幾天
他跟妻子離了婚
二個小孩跟台北的房子都歸妻子
他出來時只帶了一套衣服
他的風流韻事我倒聽了很多
他也坦承都一直有陪伴的第三者
離婚時的紅粉知己是在飛機上認識的空姐
他因事業硍狀況,確定要常留在南部發展
對方也希望他能有房子
但限於對方也有信用問題,所以不便擔保
問我能不能做為保人
七.
我很清楚幾百萬的擔保人是件危險的事
不過我沒有拒絕他
但回到家後就以老婆堅決反對為由拒絕
一個痛哭的男人
曾經在台灣政治圈最內層的記者
流落到了南方
但最後的情誼因於太大的冒險
事實上遭到他敢面對痛哭的徒弟背叛
我老婆確實反對,但那是我聚會當下就已想好的
拒絕理由
雖然我相信他的現金流量仍大,但我不能在自己的房貸之外
另生枝節
八.
就這樣一.二年沒有聯絡
也不知他是否仍居住南方
朱安雄雖然潛逃出境不知所蹤
他的兒子沒選上
但事業體因於鋼鐵業十幾年來最昂揚的市況
理應也獲得喘息
而樊老大是否安好?
我相信行走江湖如他
一定有個可以棲身及游走的場所
九.
2005.12.24 中國時報
中時前記者樊嘉傑猝逝
陳璧琳/高雄報導
中時前資深記者樊嘉傑昨日上午十時許，
在住家爬樓梯運動時，因心肌梗塞，身體突
不適，一一九急救員在第一時間趕到，並進
行心肺復甦無效，送往市立聯合醫院大同分
院前已死亡，得年四十六歲，遺體晚上運往
台北市立第二殯儀館。
長年有爬樓梯運動習慣的樊嘉傑，在家
中大樓爬樓梯健身運動之際，發現身體不適
，雖立即折回家中休息，但身體仍感到不舒
服，未久即昏迷不省人事。
十.
當看到這則新聞時震撼無比
出事的地方就是他希望我幫他擔保背書的大樓
我記得他直銷公司成立時有去
還幫他拍了照片
不過現在怎麼找都找不到了
十一.
看到新聞時有無比的慨歎
他的師氣英挻令人嚇了一跳
浸襲在權力核心中看透世故
但卻又退敗得無以復加
在一個冬日的上午
平時無人的樓梯間內
中年男人是否意識到自己曾與台灣
黨外政治相浮沈的生命
如同泛美麗島近幾年的沈浮
就這樣曳然而止
我們曾在台北愛國路的小餐館
冬冷吃著飯,談著過去
他叮囑我的未來
每次聚會都他請我吃飯
他說因為我是窮研究生
希望等我真當上記者時再請他吃飯就好
這麼多年了,等到他在南方跟我重聚
我掏錢他仍先付了
一直都沒有請到他
且在他痛哭向我開口時
巧詐地脫身不想擔幾百萬元的貸款
這個年的開頭
我寫下感謝過去一年我仍安然渡過
已經不再是記者
能適時地找到新工作
因為他有著更深的體悟
不管曾經如何輝煌,如何有權力
都歸結到人生的必然
曳然而止的生命
心裡頓時想著
活著,就是好的
文章定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