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忽然變彩色了
即使鴿子住在他黑白的公寓裡都覺荒涼,要在擁擠裡給一點彩色以便呼吸。於是鴿子和毛襪戀愛了,也促成他倆相遇。
在大學餐廳的三明治吧裡,同學點了夾生菜,起司和燻肉的潛水艇,看著隔壁冰淇淋櫃的工讀生應要求把兩球抹茶,巧克力冰淇淋倒在麵包上交給她,而她接過夾冰淇淋的三明治,心滿意足咬下去,不禁嘆道:
「我認識妳三年,還是覺得妳怪得可以。」
「不會呀!這樣很好吃。」她喝了口熱咖啡。麵包和冰淇淋在黑咖啡裡游泳前進,而她像身在天堂般,舒服地摸摸肚子。
同學指指桌下她一腳藍色一腳橘色的襪:
「那這又算什麼?」
「那是妳不知道住宿舍有多辛苦,我晾在外面就被偷了。」
「不偷內衣偷襪子?而且只偷單隻?」
她聳聳肩:「也許小偷只有一隻腳,他不用穿兩隻。」
「妳以為有金銀島的獨腳海盜,從女生宿舍的排水管航行到晾衣架來搶劫妳的襪子?去。那妳沒別的襪子了?」
「不是啊,」她吃完自己的,冷不防從同學的三明治中抽出一片蕃茄當飯後水果吃:「妳想我如果在路上看到那個小偷,我衝過去抓住他,大叫:『你只穿一隻藍襪子!這是我的襪!』他一定會說:『那妳有什麼證據?』這時我只要拉起褲管說:『看!另一隻就在我腳上!鐵證如山!你還有什麼話說?』這樣不是很帥嗎?」
同學嘆了口氣,知道她抓小偷的虛幻慾望已遠超過再買雙襪子等實際念頭,說:「那我也幫妳看好了。」
「這才對嘛!我前天還掉了隻橘紅色的襪子,顏色就像……像這個!」她指著後座顧客後腦染紅的長髮,那男孩皺著眉回頭瞪她們。同學忙收拾東西拎了她溜回去上課。
鴿子叼著橄欖綠的襪子落在公寓窗台上,屋內吹薩克斯風的青年停下來,走到窗邊抱住頭:「不要啊,又來了……到底是誰每天穿這麼恐怖的襪子,還拿來給你?」
幾天前他就在屋頂鴿舍角落發現,有隻鴿子獨自睡在成團的彩色襪子上。
他怕潮濕感染細菌,全洗了晾起來,艷麗招展,連來練團的朋友都笑他何時轉了性,他不是只相信黑,白,灰嗎。
「夠了。今天我們的目標還是削減不必要的裝飾,別弄花巧。」只要有實力就能證明一切,他低下頭調樂器,團員嘆口氣就定位,心裡怨他太老實。
但他這個性是根深柢固了,小時有次發高燒,父母特地送他到市內最貴最漂亮的私立醫院。他朦朧看到華麗沉穩的大理石建築,心想一定沒問題了,到這裡什麼病都會痊癒的。
結果值班醫生酒醉,隔天早上才出現。護士一直要他們等,以為醫生馬上會出現。病毒感染讓他至今走路都會略顯僵硬,平常是看不太出來,只看得出一個夏天只穿白色,冬天穿黑的青年,用戒除裝飾來平復內心的傷痕。
「今天就練到這裡。」接著他出門去醫院,作每週例行的,義務為住院病童吹奏,安慰那些和當年自己一樣寂寞憂鬱的孩子們。
進病房時小丑剛玩完魔術,小鬼們都笑瘋了,見他一身黑進來,像老師進了教室般,熱鬧立即收斂。
他演奏完離開時,院牧部修女請他喝茶:「怎麼說呢?其實小朋友不依定要聽到你最棒的演奏,只要感覺你關心在意他們就夠了。比方你總是低頭閉起眼睛吹奏,如果可以看著他們,眨個眼睛,小孩都會很開心。」
他再也不想來了:「可是我不能當小丑,也不要穿得像小丑。」
修女請他吃餅乾,打開一本鮮艷的手繪畫本說:「你只要做你自己,跟他們交朋友就好了。這是之前住院的病患講故事隨手畫給他們的,現在她出院上大學去了,可是小朋友還是很喜歡,覺得好笑。」
阿呆把蛇當成蚯蚓挖去釣魚,蛇於是學會了游泳。因為蚯蚓不是蛇,阿呆一直沒有於上鉤,等了一年,拉起來一看,蛇就把牠的潛水證書給阿呆看。這是什麼故事?他獨自在家翻閱,不覺笑了。
下次去病房,小朋友馬上就發現了:「哥哥,你襪子穿錯了啦!兩隻腳不同色。」
從此叫他阿呆,聽他玩各種轉音,還拼命地點卡通歌。他初次發現,原來到這裡並非給予和幫助,而是從孩子身上學習感覺。他回憶起兒時的疼痛,卻也記起了當年鮮明的快樂。
走進醫院咖啡室,修女在訓桌對面一個女孩子:「不要老帶冰淇淋的怪東西來,下次他們會跟我討冰淇淋壽司!」
回頭看見他,說:「來,你幫我接下去罵,我拿這些吃了會拉肚子的東西去給小朋友。」向他眨眨眼出去。
他覺得略微羞辱,修女覺得他閒到常混醫院太難看,故意介紹女朋友?
他偏要揭穿前頭修女的美言,想嚇跑她,咖啡桌前坐下便拍拍膝蓋:「我小時曾轉來這家醫院。腳不方便-現在也是。」
沒料到她竟俯進桌底,看見他也是一藍一橘得襪子。
驚訝之下不知為何開心起來,抽開他鞋帶。
「妳看什麼?」
「看你鞋帶鬆了。」
他彎下身綁鞋帶,看見她的襪子,忽然直起身望著她。
鮮艷的顏色這時才和繪本的配色對起來。「啊。」他掩住一邊眼睛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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