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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拳打中了門上的玻璃, 玻璃散落的聲音像是一群尖叫逃竄的小獸. 在黑夜裡張牙舞爪挑釁著.
濃稠的夜, 濃稠得連時間都擱淺, 而他們的公寓是一口井, 不確定有沒有底.
難以稀釋的沈默淹沒了他們的生活, 淹過了傢具上的灰塵, 冰箱逾期的食物, 水槽裡堆疊太久而坍塌發臭的碗盤. 齟齬和爭辯只是幾乎浮不上井口的幾個泡沫. 最底層如果還有些什麼, 恐怕是更多連他們自己都記不起來或無法再想像的, 變形軟爛的過去, 夾雜著飽和脹裂的愛與夢想, 數不清又攪不散的沈積.
那是他們的生活.
他的手只破了一道小小的裂口. 當然, 他是個天使, 天使即便身在煉獄裡也不會著火的. 她總是這樣相信, 並且如信仰宗教般虔誠不疑. 她失神地朝著浴室裡正在上藥包紮的他走去. 過了門, 踩上了碎玻璃. 玻璃劃破了腳趾, 尖銳的冰渣刺穿了本來就龜裂的腳踝. 她走近她的天使, 輕輕觸碰了他巨大的翅膀. 純潔昂揚的羽翼. 彆扭而生硬地容身在狹窄的浴室裡. 他憤怒地回瞪她一眼, 她只是把頭輕輕靠在他的肩胛骨上. 像隻鳥, 埋頭在伴侶的肌膚深處, 溫柔地整理剛冒出來帶刺的新羽.
他開始辯解著, 他期待她開口回應. 可是她不說話, 她不想發出任何聲音, 她覺得這樣很好, 流血的速度快得讓她發暈. 可是這暈眩令她莫名地安心.
他抱起雙眼緊閉的她, 輕輕放在床上. 他不知道她在想什麼, 或者她的心正在世界的哪一個角落遊蕩. 他無法和她爭吵, 他們從來沒有所謂的和解, 他和她之間總是隔著一個夢境似的距離, 在那個夢裡, 正下著一場大雨, 沒有風的大雨, 那雨是這樣的綿密, 綿密到再也聽不見別的聲音. 雨滴爭先恐後自天空墜落, 變成了一種巨大又毫無縫隙的充塞. 而他們在夢境的兩端凝望著彼此, 然後各自淋溼, 溶化, 流散...
他們緊密的交疊在一起, 嘴唇乳房大腿, 脈搏呼吸和囈語. 她總是毫不畏怯地張開自己的身體, 迎向他失控到近乎疼痛的挺進. 她撕扯著他的翅膀, 不聽使喚的雙手奮力拔起他的羽毛, 散得滿天滿地. 那雙翅膀, 是她所有的耽溺, 所有的渴望, 所有的幸福, 所有的哀傷. 那是她生命中一個美麗的開端, 卻也像是整個世界崩潰的起點.
她是那麼用力地在傷害, 在摧毀. 她只是忍不住矛盾的希望著, 如果他真的是天使, 那麼, 無論她有多麼殘忍瘋狂, 無論她施加了多少的痛苦和折磨, 他都不會死去, 不會消失, 不會離開. 他會毫不猶豫穿越所有熾熱的火焰, 踏過滿目瘡痍的天堂, 只為了在粉身碎骨之前, 抵達她形容猙獰的靈魂跟前, 親口告訴她: 我都赦免你, 我的愛.
然後, 她的痛, 就會解除了.
但是他哭了, 就在她眼前, 像個凡人一樣地哭了.
他先是哭泣吶喊著她的名字, 用力搖晃她的肩膀. 在房間裡慌亂失措地踱步, 他在尋找著什麼, 在抽屜裡, 在衣櫥裡, 在盒子裡罐子裡, 在衣服口袋裡. 都沒有了, 他說, 什麼都沒有了... 他絕望地回到床邊, 埋頭在她漸漸凹陷的胸前.
她伸手想要撫摸他的面頰, 可是她並沒有拭去他的淚水, 而是在他的臉龐留下了一道道血痕. 他號啕大哭著, 那樣地撕心裂肺, 可是她什麼也聽不見. 她開始慌張起來, 她想要起身擁抱他那過度起伏的胸膛. 可是她不能動了. 她只能躺在那裡仰望著他的悲愴他的驚惶, 細數他翅膀上滲血的傷口, 床上零落的羽毛在空氣裡散發著太過動物性的血腥味. 她想要給他一個最後的微笑, 但, 她連自己的呼吸都快感覺不
到了. 慢慢的, 她的眼睛再也看不見顏色, 所有的意識都黯淡了下來.
於是, 她不痛了... 所有曾在她心裡爆炸震盪的噪音都終於平靜了.
很久很久之後的某個早晨. 有一群人打開了這個房間的門.
因為害怕呼吸到腐臭四溢的空氣, 他們各個謹慎小心地掩護著口鼻. 他們不知道, 其實這房間裡只剩下一張簡陋的床, 床上覆滿了褐色的血跡, 和一具乾癟到快要碎裂的女性屍體, 就在打開門的瞬間, 一陣風從房間裡吹了出來, 滿天滿地的羽毛在他們眼前飛舞著. 那是一種不被預期的景象, 在這個不像是給人住的房間裡. 它們一圈又一圈地旋轉著飛著...分開了又糾纏著...
然後, 在以一種不屬於人間的姿態降落之後, 把房間覆蓋成一片純白色的荒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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