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7月8日，中國北京電視台的「透明度」節目，播出了一則「紙餡包子」的報導，內容是揭露北京朝陽區某些攤商所賣的包子，是以廢紙和病死豬絞肉混合之餡所製成的內幕。這則報導引起了民眾的恐慌，甚至也被國際媒體廣泛報導。幾天後，新華社報導，經過政府有關單位對北京包子的詳細檢測，並沒有發現任何問題，所以紙餡包子的報導被判定是自導自演的「虛假新聞」。結果，電視台公開道歉，製作這則報導的記者訾北佳先是遭到拘留，一個月後被判處一年有期徒刑。
弔詭的是，竟有許多中國民眾相信，指責「紙餡包子」是假新聞的報導，才是真正的假新聞。中國社會上假貨充斥的情形，早就不是新鮮事，而「揭發假貨」的「假新聞」，更是耐人尋味。這種「假新聞」、「假假新聞」的現象，除了偽造報導的層面之外，更涉及了中共的新聞箝制，值得進一步加以探討。
＊中國的黑心製品問題
中國製品的僞劣假冒情形，早就是相當普遍的現象，假酒、假奶粉、假農藥的報導層出不窮，甚至中央電視台就有一個叫「每周質量報告」的節目，屢屢揭發黑心產品製作的內幕，畫面怵目驚心。
2007年4月起，美國媒體開始大幅報導中國黑心食品，該月就有二百多項中國食品以安全問題為由，被拒絕入境美國。其後愈演愈烈，一連串的日常用品，諸如水產品、狗食、玩具等都被列入美國的黑心產品名單當中。除了美國以外，就連新加坡、日本、西班牙、義大利、多明尼加、巴拿馬、紐西蘭、加拿大等國也都回收、禁止販售中國製的有毒牙膏。於是中國許多製品遭到各國紛紛退貨，紐約時報更戲謔「這個夏天是中國出口產品被大肆召回的夏天」。
除了實際的退貨行動之外，美國消費者產品安全委員會也在今年度發布的報告中指出，在美國退回的進口商品中，平均有三分之二是中國製品。而歐盟的一個觀察組織亦指出，被回收的危險產品中，來自中國製造的就佔了將近半數。
面對國際的質疑，中國官員與官方媒體新華社都指責國際媒體「妖魔化」中國產品。這種情緒性的字眼，反映了中國政府放棄自我檢討，放棄以提出事實調查的方式，持平地回應國際批評，而是選擇訴諸民族主義的情緒，批評這是「貿易保護主義」作祟，是有心人士在鼓吹「中國產品威脅論」。此種將貿易問題政治化的做法，實是中國政府的一貫技倆。
中國政府採取鼓動民族主義的做法，對抗國際的關切，但對於國內黑心產品的氾濫，往往以消極的方式處理，因此偽劣假冒的情形始終無法得到改善。
然而，紙餡包子事件的速審速決，卻令人感到驚訝－－難道中國政府終於決定重視這類案件了嗎？
＊紙餡包子與假新聞
與其說中國政府因為紙餡包子事件而開始重視食品安全，不如說這個事件的新聞效應讓他們不能視之為無物。
由於紙餡包子消息的曝光時機，正值國際紛紛關切中國產品安全性的時刻，因此受到了國際媒體的注目和報導。如此一來，不啻坐實了國際對中國產品的指控，無怪乎中國官方要以最快的速度來處理了。
紙餡包子的內幕究竟是真是假，既然中國官方已經定調，外界就再也無法得知所謂的真相，真真假假的討論亦失去了意義。然而，一個弔詭的現象是：為什麼許多民眾寧可相信，指責紙餡包子是假新聞的報導，才是真正的假新聞呢？
要理解這個現象，必須從中國共產黨對媒體的定位切入。
中共靠打文宣戰起家，視媒體為「黨的喉舌」，長期控制與操作媒體，導致媒體只能作為黨的傳聲筒、報導黨允許的新聞內容，尤以官方色彩濃厚的新華社和人民日報為甚。以2003年SARS的危機為例，中國政府先是封鎖消息，後來又透過新華社、人民日報等媒體，發布疫情已經得到控制的假消息；當民眾在媒體得不到確切訊息、全國流言四起之時，更開始抓捕「傳播SARS謠言者」。於是，中國失去了寶貴的防疫時機，更讓整個世界陷入恐慌，中共新聞管制的作為難辭其咎。
2007年8月，新華社報導四川成都市溫江區因為「百千工程」助推城鄉一體化的結果，「失地農民就業率達70％」。這些土地遭到政府強行徵用、生活陷入困境的農民大為憤怒，群聚新華社四川分社，抗議新華社製造假新聞。抗議農民指控政府是「往自己臉上貼金」，一針見血地道出中國媒體淪為統治階級塗脂抹粉之宣傳工具的悲哀。
＊報導真新聞或製造假新聞的自由
以紙餡包子事件為契機，中國政府在之後的一段時間內展開了整治新聞界「四假」、清除「四害」的行動。所謂的四假，包括了假報刊、假記者站、假記者、假新聞，四害則是指危害國家文化安全、損害公眾利益、干擾新聞出版秩序、破壞新聞出版工作者形象。
中國政府所舉出的新聞界「四假」、「四害」，無論是世界上的任何國家，都應該加以打擊，方能彰顯正義、維護社會秩序。然而，對新聞定於官方統一口徑，缺乏報導自由的中國來說，會不會有些諷刺呢？
當訾北佳剛遭到拘留之時，保護記者委員會就表示，中國政府應該透明地處理此案，讓嫌疑人及公眾知道相關的犯罪指控。無國界記者組織則批評，這是一種政治干預，暴露了中國政府利用打擊假新聞，來加強對媒體管制的企圖。因為，假新聞報導雖然嚴重違反了新聞標準，但國家並無干預的權力，而應當由新聞機構的編輯和管理者來處理。而在訾北佳被判刑之後，保護記者委員會又公開表示，僅僅因為編造新聞而送入監獄，這種處罰似嫌不成比例。因為對一個記者來說，編造新聞導致失去工作，更賠上他的職業聲譽，這種懲罰已是相當嚴重。
針對保護記者委員會和無國界記者組織對這件事的批評，中國官方雖然沒有公開回應，但從他們在11月記者節時對這些國際組織發布中國監禁記者數量的回應看來，多半也是「不歡迎它說三道四」，操弄成外國對中國內政的干涉。
在美國，也曾經有一個假造新聞的案例。某位記者因為想突顯青少年吸毒的現象，編造了一則吸毒小孩的報導，甚至還因此獲得了新聞獎。然而，警方卻始終找不到這則報導的中的主角。最後，記者承認這是一則假造報導，黯然辭職，並退還了全額獎金。這名記者得到的懲罰，是在業界和社會上身敗名裂，然而，她並沒有失去自由。
這就是中國和美國在新聞自由上的差別。美國新聞工作者的新聞自由和言論自由，是受到憲法保障的；即使新聞因造假而受到誹謗的指控，法官也會考慮媒體在保護公眾利益方面的社會功能，所以很少對報社或記者編輯作出誹謗罪成立的判決。但在紙餡包子的案例中，無論是記者在幾天之內遭到拘留，還是一個月後隨即被判刑的審理效率，處處都可見政治干預的痕跡。
所以，紙餡包子新聞的實際罪名，是在於出現的時機不對，報導內容也不符合政治正確。假使新聞內容歌頌的是社會主義革命和建設的大好形勢，那麼失實再大也是小事；如果報導內容是對共產黨、對國家的批評，失實再小也是大事。在這個層面上來說，紙餡包子是真是假已經不再重要，只要內容涉及詆毀共產黨的統治、破壞中國名譽的新聞，就必須受到打擊。
直到2007年12月中旬，美國仍以「使用時可能失靈、導致重傷或死亡」的原因，回收中國製的獵人攀樹安全護帶及自行車安全頭盔；美國民主黨的總統參選人歐巴馬更宣示，如其當選總統，就會禁止中國所有玩具的進口，還會對中國進口商品採取更強硬的檢查措施。由此可知，「中國製造」在國際間的形象，仍無法獲得改善。然而，紙餡包子新聞的餘波蕩漾，卻使得中央電視台同樣揭發黑心食品的節目「每周質量報告」，悄悄地轉型為宣導消費者須知的節目。
但中國新聞自由的前景並非不可期待。依據中國互聯網絡信息中心（CNNIC）的統計，中國的網民已經達到2.1億的規模，僅次於美國而居世界第二，網路、通訊產業在中國的蓬勃發展可見一斑。因此，封鎖消息的難度已經漸漸提高，即使網站遭到封鎖，還是有網民能夠突破，獲取官方以外的資訊。只是，不可否認的，能夠突破封鎖的網民，也不過是一小部分而已。
總而言之，新聞自由只有在民主的社會裡，才能獲得真正的保障。只要中共不放棄一黨專政，新聞自由就無法獲得解放，所謂的媒體也只是報喜不報憂的喜鵲罷了。
後記：鑒於「北京傳真」這個項目已經很久沒有新文章，特別貼出一篇我寫的報告給台友們分享^^
文章定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