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負站在小舟上,睥睨著廣大無垠的江面,傲然說道:「總有一天,這江上行走的,都會是我們項家的船!」
船夫看著他一身的窮酸打扮,從鼻中哼了一聲,說道:「客倌,別發夢了,快坐下吧!這江上最近老吹怪風,您這麼一直站著,說不準什麼時候會給風掃進水裡呀!」
見船夫一臉訕笑,項負心中嘀咕著--燕雀安知鴻鵠之志!等我哪天發達了,你就只是我手下的一隻小蟲!
正在這麼想著,一陣怪風突然從江中吹出,項負立足不穩,撲通一聲摔進水裡。
「客倌、客倌!」耳聽得船夫還在江上大聲呼叫,項負卻覺得身子直往下沉,腦中最後閃過的影像,不是舟滿江上的霸業,而是一張少女的臉龐。
「玉兒……」
再度睜開眼的時候,項負看見身邊站了一名銀髮青年,和一個魚頭少年。
--魚、魚頭人?
他慌忙坐起身來。好不容易想起自己落水的事,難道已經到了陰曹地府?可是,地府的使者不是牛頭馬面嗎?難不成淹死的人會見到魚頭人?
「您醒了啊?」那銀髮青年笑道:「都是我這小弟不好,在江裡胡亂翻騰,累得您受驚了。」
「小、小弟?」項負望向那魚頭人。只見魚頭人臉上一紅,低著頭道:「對不起……」
「沒、沒關係……那請問我還活著嗎?」這是項負最想知道的答案。
銀髮青年和魚頭人相視一笑,「當然。」
項負聞言,舒了一口氣。「那請問我什麼時候可以回去?」
「隨時都可以。」銀髮青年道。
項負打量著這男人,只覺他有一股說不出的貴氣,不禁問道:「請問您是……?」
「哎呀,忘了自我介紹。」男人道:「我是河神。」
「閣下就是河伯?」聽到對方的來頭,項負的語氣不由得恭敬起來。
「喔?我這麼出名嗎?」河伯有點吃驚。
「那當然!河伯大人是大江的守護神,我們這些小民都是很崇拜的!」
項負一面說著,一面尋思:「如果討得河伯歡心,那滿江都是我項家船的願望,必定能夠實現!」於是說道:「為了報答河伯大人的救命之恩,只要您一句吩咐,無論上刀山、下油鍋,我項負都一定要為您做到!」
河伯聞言,只是淡淡一笑。「你是有求於我吧?」
--竟然被一眼看穿了。
項負心裡格登一聲,卻對自己的思緒毫不掩飾:「我只求未來項家的船過河時,都能平安無恙。」
「這是小事。」河伯笑道:「只要你能為我辦妥這事,自然沒有問題。」
「那麼小人洗耳恭聽。」項負恭恭敬敬地說。
「我最近想娶妻,不知道項先生能否幫忙介紹?」
「娶、娶妻?」項負腦筋動得再快,也想不到河伯的要求是這個。不過項負生意做得大,人面也廣,介紹幾個姑娘當然不是問題。只是姑娘嫁給河伯,是不是必須沉入河中?他看了河伯一眼,尋思:「看來這個姑娘就是他的祭品了。」想起來就令人發毛。
「怎麼了?」河伯問道:「不方便嗎?」
「不不不,怎麼會呢,哈哈哈。」項負下了決心。為了今後生意的順暢,這個祭品是非獻不可!「小人馬上為您安排!」
*
之後項負連續安排了數百名美女,河伯都不滿意。
「我看算了,咱們的約定就取消吧。」河伯道。
「這怎麼行呢?」項負急道:「請再給小人一次機會!」
項負嘴裡雖然這麼說,但他實在不知道去找誰好,眼看這約定就要無效,心裡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他正及妙齡的女兒項玉見到父親憂愁的模樣,問道:「爹在為什麼煩心呢?」
「唉……」項負將與河伯的約定一五一十地告訴項玉,「……這可真是難辦啊。」
「既然這樣,不如由我去吧,爹爹。」項玉貼心地說道。
「什、什麼?」項負睜大了眼,雙手亂搖:「萬萬不可,萬萬不可!」
項玉眨著一雙妙目,問道:「怎麼了,爹爹,為什麼不行呢?」
項負吸了一口氣,說道:「因為……因為爹捨不得小玉啊。」
「可是,爹,」項玉道:「別人家也會捨不得他們的女兒啊,既然河伯大人對她們都不滿意,讓女兒去試試又有什麼不行?」
「這……我……」項負支吾許久,才道:「乖女兒,爹就告訴妳吧。河伯娶妻,只是用那個女人當祭品啊。」
「啊?」項玉顯然大吃一驚,張大了嘴,滿臉都是驚恐。
「所以爹才不讓妳去啊,寶貝女兒。」項負說道。
良久,項玉才道:「可是,爹爹,我們怎麼可以為了家裡的生意,去犧牲別人家的女兒呢?」
「這……」項負被女兒這樣一問,臉上肌肉痛苦地扭曲著。「我、我也不想這樣,可是……可是妳知道嗎,咱們項氏歷代非將即相,只有爹爹從商,給族裡的人看不起。只有咱們在生意上飛黃騰達,才能叫那些長輩們不再看輕我們家啊。」
項玉心裡十分不以為然,於是趁著父親出外經商之時,偷偷跑到父親出過事的江邊去找河伯。
「河伯大人,河伯大人!」項玉在江邊呼喚著。
然而,卻沒有任何回應。
項玉繼續喊著河伯的名字,直到喊得聲嘶力竭,才不知不覺地睡著了。
*
醒來的時候,項玉發現自己躺在一張水晶床上,窗外望出去是一群群游來游去的魚蝦。
「咦?」她從床上跳了起來,揉了揉眼睛,四周的景緻卻還是一樣。
「妳醒啦?」門帘掀處,一個銀髮男人走了進來,滿臉都是微笑。
「您是……?」項玉問道。
男人坐到水晶床上,笑著對項玉道:「妳不是喊過了我的名字嗎?」
「有嗎?」項玉被問得莫名其妙。
「妳在江邊叫了好幾次我的名字啊。」男人說。
「我在江邊?」項玉想了很久,說:「我在江邊喊的是……河伯啊。」
「那就是我的名字。」男人說。
「你、你是河伯?」項玉大吃一驚,指著那顯然是河伯的男人道:「你就是和我爹訂下契約的河伯?」
「妳的父親?契約?」河伯驚訝地道:「難道……妳是項負的女兒?」
「是的,我的名字叫項玉。」項玉環視四周,「這裡是?」
「這裡是我的家。」河伯道。
「你的家?那不是在江底嗎?」項玉問道。
河伯點了點頭。
「等、等一下!」項玉慌慌張張地站了起來,「那我、我是死了嗎?」
「為什麼這樣說?」河伯奇道。
「人下到水底,不就是淹死了嗎?」項玉想起父親說過,河伯會用人當祭品,看著河伯,不由得全身發抖。
「哈哈!」河伯見了項玉的模樣,不由得哈哈大笑起來。「我只是對妳施了法術,妳還活得好好的啊!」
「是嗎?」項玉呼了一口氣,「還好還好。」
河伯看著項玉,不覺又是噗嗤一聲笑了。
*
送項玉回去之後,河伯每天都在思念著她,這才發現自己已經被她深深吸引,無法自拔。
於是,河伯對項負提起要娶項玉為妻的事。
「我、我……」項負大聲道:「我不同意!」
「為什麼?」河伯問。
「我不能失去小玉!小玉她娘過世後,就一直是我們父女相依為命,我……我……」項負跪了下來,「您要我怎樣都沒關係,就是不要帶走我的女兒!」
河伯看著項負堅定的表情,嘆了口氣。他雖然喜歡項玉,但強行帶人,並不是他的作風,只好放棄,轉身離去。
項玉在屏風後面目睹了這一切。她也為河伯的翩翩風采著迷,更明白了父親「祭品」之顧慮是多餘的。但是,父親所說,與她的相依為命,卻牽動了她的心緒。確實,在母親過世後,她一直與父親相依為命,她也明白,父親在生意上的奮鬥,除了要做給族裡的長輩看,更大的原因,是要讓她過更好的日子。
雖然自己喜歡河伯,但拋棄父親,又是項玉做不到的。因此,項玉陷入兩難之中。幾經思索,她決定找父親談談。
「爹……」聽到女兒的叫喚,項負從酒甕裡抬起頭來,「怎麼了?」
「我、我想跟爹談談河伯的事。」項玉說。
「河伯……」項負激動地道:「我不會把妳交給他的!」
「可是,爹,如果您是擔心祭品的事情,那是絕對不會的,因為我已經去過河伯家了。」項玉道:「普通人都可以下去的。」
項負瞪著女兒,道:「妳……妳說什麼?妳去過河伯家?」
項玉便把之前遇見河伯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真是、真是傻孩子!」項負道:「妳、妳為什麼這麼傻!如果……如果要將妳交給河伯,我……我情願失去其他所有的東西!」
項玉這才了解到,父親真的是捨不得她。
*
於是,項負又去找河伯,希望能解除之前的約定。
「項先生,如果將小玉託付給我,您也可以一起來生活啊。」河伯想爭取最後的機會。
項負搖搖頭,「你們是不同世界的人,這樣下去是沒有意義的。」徹底拒絕了河伯的請求。
雖然和項負的約定沒有成立,但河伯並不因此對項家的船興風作浪,而是為了項玉,守護著他們家的船。而項玉也絕口不提河伯的事,繼續與父親相依為命。
幾年後,項負過世了。河伯得知這個消息,便前往項家執女婿之禮。項家的親戚雖然覺得奇怪,但看他一表人才,處事亦井井有條,便也暗自替項負感到欣慰。於是,在項氏族長的見證下,兩人終得共結連理。
後來,兩人生下了一個男孩,因為河伯希望讓這孩子像凡人一樣地活著,便將他送上岸。當時,楚國受到秦國攻打,江邊一帶全成了戰場,河伯之子被秦國人帶走的傳說便因此流傳下來。
後記:
這篇是《俑之舞》中,有關蒙負爹娘的故事,因為編輯覺得跟主線情節沒什麼關係,所以忍痛刪除。
不過,原來的文字其實更簡略些;為了把它獨立寫成一篇較完整的故事,我做了一些改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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