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陽松在庭院中奔跑一陣,忽見三道白影匆匆掠過,便提氣追了上去。
那三道白影無疑是三個人,正往囚禁唐文的那座廢院飛奔而去。汝陽松見狀,心下不由得奇怪:「白衫?難道是唐門的人?」
待得再奔近些許,月光下看得清楚,卻是那可疑的「洪氏三雄」。
只聽得洪三問道:「這樣真能救出爹爹嗎?」聲音卻不再是粗聲粗氣,倒像個孩子的嗓音。
洪大道:「咱們管他怎地?反正拚了命也要救出他來。」這聲音入耳甚熟,汝陽松不覺心中一動──難道……?
洪二突然說道:「娘,我覺得您對百里父女做得太絕了。」此言一出,汝陽松全身猶如電擊!這聲音,他幾天來日思夜想的,就是這個聲音!
洪大道:「環兒,不是娘愛說妳,妳怎麼也不為自己想想!我不激激百里老兒,他若真把女兒嫁成,妳可怎麼辦呀!」
汝陽松想起麻臉胖子洪二的行止,恍然大悟:「她不敢和我目光相對,那是怕我認出她來;見我跌倒,她自然是一副關心的眼神……岳母大人扮洪大,我早應該要知道的,洪大嗓音和當日那梢公簡直一模一樣;她老人家見我危險,踢出腿風助我,還和百里老頭為難,不使我太難堪……是了,那日分別,她說過什麼來著?『遇紅即見』,其實是『遇洪即見』啊!」想通此節,他本想要大笑大叫一番,卻突然又想到:「慢著,那矮子洪三卻又是誰?」
唐環雖扮成個麻臉胖子,聽得母親為自己的終身大事煩惱,臉上仍禁不住飛起一片緋紅,低聲道:「松哥哥他……他不會不管我的……」
汝陽松見她露出小兒女的靦腆神態,不由得心中一蕩,便要脫口大聲道:「正是!」只是他尚未開口,慕容盈便是一聲冷笑,道:「只怕由不得他。這莊院中,至少也有五個女孩兒喜歡著他。」
唐環大吃一驚,道:「這……」
慕容盈道:「慕容綾的神色,妳不會看不出來吧?」唐環點了點頭。汝陽松伸手到懷中去摸那劍穗,那個「松」字的觸感竟愈來愈是清晰。
只聽得慕容盈又道:「慕容曦那個丫頭也算一個,還有那對孿生的丫頭……娘真是為妳擔心。」
「我……」唐環自進慕容山莊以來,心思全在汝陽松身上,卻沒有注意他身邊的那些姑娘。此時聽到這樣的消息,不禁有些慌了。
汝陽松將慕容盈的話聽在耳裡,心中的感覺十分複雜。他心知慕容綾、小曦、南宮姐妹都對他極好,只是他一直不願相信,這是姑娘家的鍾情愛戀。現下給慕容盈點破,他一時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眾人嘴裡說話,腳下卻未曾停頓,不一會兒便到達了廢院。
只聽得洪三叫道:「爹爹!爹爹!」向屋門奔了過去。
裡面傳出唐文的聲音,帶著無限欣喜:「衍兒,是你?」
「爹爹!啊!」「洪三」正要撲去開門,忽然尖叫一聲,躍了回去,唐環忙扶住了他。
唐文驚道:「衍兒,你……你怎麼了?」
「鬼……鬼呀!」原來這「洪三」便是唐文的幼子唐衍,他此刻撲在唐環的懷裡,嚇得哭了起來。
屋外三人往門上看去,只見一個渾身是血的人,披散著頭髮,拄著長劍撐住顫巍巍的身子,用僅剩的一隻右眼瞪著三人。除了汝陽松見過這般駭人的景象外,其他人都倒抽了一口涼氣。
這人,無疑的便是慕容陵。
慕容陵冷笑道:「我早該想到的,你們叫我小心唐門,其實你們就是唐門的人!」
唐環大聲道:「那又怎麼樣?你用詭計騙來了我爹爹,卻對外宣稱我爹是貪花好色、失手被擒,那算什麼卑鄙的作風?今日小小騙你一下,不過是以汝之道,還諸汝身,還報不了這仇的萬分之一呢!」
唐文聞言,在屋裡叫了起來:「你、你這奸賊!你騙我說盈妹在慕容山莊,我才來的,不想你竟軟禁了我,還四處敗壞我的聲名!我……我好歹也算是你姑丈,你竟如此對我!」
慕容陵大笑道:「哈哈哈,姑丈?對,你是我姑丈!就因為你是我姑丈,我才要報復你!你逼死了我姑姑,還害死了我爹爹,你……你還算我姑丈?哈哈,哈哈哈!」
唐文沉默半晌,嘆了口氣。「原來是這樣的……你爹爹和我去旅行,是我沒照顧好他,讓他摔落懸崖……不錯,是我的錯……至於你姑姑,唉,是我對不起她。我沒出息,只怕我的岳父大人會滅了唐門,便以為疏遠了他女兒,就可以不受他的控制……沒想到她竟……我……我這些年一直活在痛苦之中,靠酒色來忘掉一切不愉快……既是如此,你……你就為她報仇,殺了我吧。」
「很好,很好。」慕容陵點了點頭。
唐文忽然想到了什麼,又道:「衍兒、環兒,你們是要來救爹的嗎?」
唐環聽得適才的一番話,早已淚如雨下,哽咽道:「爹……」
唐文柔聲道:「別說了……唉,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慕容陵冷冷地道:「你還有什麼話說?」
唐文又嘆了口氣,道:「陵兒,看在我是你姑丈的分上,你能否答允我一件事?」
慕容陵道:「我不承認你是我姑丈。」
唐環叫道:「你……」
慕容陵道:「不過我還是可以答允你,那是看在你是個將死之人的分上。」
唐文道:「謝謝你。我希望你取了我性命後,別為難這兩個孩子。」
慕容陵道:「這個自然。該死的人是你。」
唐文道:「衍兒,我一直瞞著你,其實我是你的伯父,你爹爹有了孩子,不願意認,我便將你收養了。」
唐衍叫道:「爹爹,您在騙衍兒嗎?爹爹,您……您不認衍兒了嗎?」大聲哭道:「衍兒不乖,爹爹可以打、可以罵,不過不能不要衍兒呀……」
唐文心頭一酸,說道:「衍兒乖,你爹爹叫唐武,已經過世多年了,以後你要好好聽姐姐的話……環兒,妳也不小了,找個好人家嫁了,也了卻了爹爹一樁心事……」
唐環聽得父親一件件地交待,真是心如刀割,可是,又能如何呢?
唐文道:「我說完了,慕容陵,你來取我性命吧。」
慕容陵道:「你既心生後悔,也不須我動手,就自行了斷吧。」
「好。」唐文提起右掌,便往自己天靈蓋上拍落!
「文哥,不可!」慕容盈驚叫出聲,手指連彈,十數顆石子飛入屋內,打中唐文手上穴道,竟將他手掌停在半空,拍不下去。
耳聽得這呼聲,唐文吃了一驚,以為自己已經死了,才能聽見這日思夜想的聲音。但他略一定神,才發現整條手臂不知何時已然麻痺,舉在半空,不曾拍下。
慕容陵也愣住了。這聲音對他而言是如此熟悉,卻怎麼會從洪大這麼一個粗人口中發出?
慕容盈沒有和慕容陵說話,逕直踢開了房門。
「啊」的一聲,兩人同時驚呼出來。
慕容盈「瞧」見了她的「文哥」:滿頭白髮、眼眶深陷、嘴唇乾癟、顴骨凸出,那一張清秀的臉龐不再,輪廓雖依稀可辨,但憔悴和憂鬱卻一一刻在臉上。
唐文也瞧見了他的「盈妹」──她早已抹去臉上化妝:兩個眼眶空洞洞的,臉上皺紋許多,再也沒有往日的美貌了。
慕容盈雙眼已盲,自然看不見唐文,她一切都靠觸摸,撫著他的銀髮、五官,眼中淚水不住湧出,哭道:「文哥,這些年來,苦了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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