們都希望找個好伴侶,都希望自己被深深愛著,但不要因此而失去了許多判斷選擇的智慧。很多時候我們自己可以察覺彼此的關係是否已經失衡,如果只是一味地自欺欺人、只想找個人陪、找個人愛,那麼未來的理想伴侶永遠都不會出現,因為你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
文:吳淡如
就像不同的兩極常會莫名其妙地互相吸引一樣,舒慧愛上了喜歡東想西想、只要眉頭一皺就仿佛掉進另一個世界裏的同班同學杜偉頌;他當完兵之後,要求和她住在一起。
“好啊!”她想也沒想。就跟他第一次問她“今晚願不願意和我去看電影”時一樣,那時舒慧也是想也沒想,頭一偏,笑了笑,就答應了。
“爲什麽你答應得這麽爽快?”提出要求的杜偉頌反而皺著眉頭問了,“爲什麽?”
“哦……”要舒慧這樣一個人去想任何“爲什麽”的問題,真是傷她腦筋,“你要這樣,一定有你的理由!”
“你這麽信任我?”杜偉頌問。
“你強迫我看的《男女大不同》這本書裏,不是寫著,男人最需要的是女人的信任嗎?所以我信任你,有什麽錯呢?”
杜偉頌這才佩服起她聰明而坦率的回答。“我就是喜歡你這個樣子……你真是……超乎尋常地善體人意啊!”他說。
於是他搬進她租的小套房,過起小夫妻的生活,他說等他存到一筆可以買二房一廳預售屋的頭期款,兩個人就訂婚,房子的錢付一半之後就結婚。目前兩人的租金和生活費由她出,房子的錢由他存。舒慧沒有異議,她覺得挺公平的。“那你的負擔會不會太重啊?”她憐惜地問。
“爲了你啊!”杜偉頌摸摸她的頭說。她喜歡他摸她的頭,好像她是一隻可愛的小狗,舒慧喜歡狗,這種聯想讓她很愉快。
五月五日,她記得那麽清楚,就是因爲那天是她的生日。忘了祝她生日快樂也就算了,他在她之後上廁所,打開廁所的門,對著正在穿衣服準備上班的她板著臉說:“我說了多少遍,你上完廁所,馬桶的坐墊應該掀起來的!”
“對不起啦,我以後會……會掀起來就是了。”舒慧實在不覺得這是什麽嚴重的事。
‘你根本沒有誠意要改過,你的生活習慣真的太差了!”舒慧道了歉之後,杜偉頌還是咕噥了幾句。老實說,舒慧並不覺得自己有錯,以前她自己住的時候,根 本不用掀起馬桶坐墊呀。爲什麽男人在小便之後不把馬桶坐墊放下來,片面地要求女人把馬桶坐墊掀上去?但她可不想跟他計較太多,算了,生活要互相體諒嘛。
她正在化妝時,又聽見杜偉頌在浴室裏大叫一聲:“我的隱形眼鏡掉了,快來幫我找!”
舒慧的眉毛才畫了一半,趕忙過去幫他找,彎著身子在地上摸了半天,還一邊聽杜偉頌在那裏暴跳如雷地嚷著:“倒楣倒楣,衰透了!”搞了半天,杜 偉頌自己在洗臉臺上找到了。“好了,你別找了,我自己找到了!”一聲謝也沒有,好像她是他請來的菲傭。大約是在那個時候,舒慧發現杜偉頌對她的脾氣變壞 了。
他什麽都有意見,對她的新髮型有意見,諷刺她和一堆“三站六婆”的朋友一起聊天是自甘墮落。有一次還明嘲暗諷地說,她煮的菜很像給豬吃的潲水。
舒慧買了幾本食譜,依樣畫葫蘆,還向已經當了多年媽媽的同事要一些家常菜秘方,還打電話給杜偉頌的媽媽,問她兒子從小喜歡吃什麽。杜媽媽的答案頗爲出人意表:“偉頌啊,從小就很好養了,他什麽都吃啊,我常笑他是小豬,給他什麽都吃得精光!”
如果舒慧在人情世故上精明一點的話,她老早該知道有問題了,但是她還是很謙遜地把焦點放在“自己可能做得不夠好”這件事上。杜偉頌在某個周休 二日的星期六晚上回來,發現她一個人懶洋洋邊吃洋芋片邊看電視時,嫌惡地瞪了她一眼,說:
“你這是什麽姿勢……零嘴吃那麽多,活像一頭豬!”她聽了雖然覺 得他有點過分,但還是跑到鏡子前面轉了個身——舒慧發現自己是比以前胖了;拿出從前最合身的衣服來試穿,哎呀,果然套不下去。
她趕忙去參加斷食療法的課程,餓得兩眼昏花,直到自己回復秋纖合度的體態爲止。決定恢復正常飲食那天,她問社偉頌:“你看,我的身材又瘦回來了喲。”
杜偉頌正聚精會神地看著晚間新聞,沒聽到她講話。非要舒慧把身子擋住了熒光屏,杜偉頌才正眼瞧她:“走開啦,我要看朱美美播報新聞!”
那個朱美美,不就是她和杜偉頌的大學同班同學嗎?同班四年,看得還不夠多?以前杜偉頌還在背後裏說愛打扮的朱美美是“醜人多作怪……”
“奇怪……人出名了,好像也變美了,她比起以前來,氣質好很多……”杜偉頌噴噴讚美,“從前怎麽沒發現她的潛力,早知道就追她……”
“你以爲你是誰,追誰都追得上啊!”這下子,舒慧再好的脾氣也壓不住怒火。
“你這麽激動幹嗎?自慚形穢呀?”杜偉頌對她說話怎麽這般刻薄?舒慧愣了好半晌。她冷靜地想了一下,杜偉頌最近是不是工作壓力很大呢?不然,爲什麽有這麽大的改變?
“你最近怎麽搞的,老是挑剔我,拿我出氣!”舒慧發作了,“我怎麽做,你都不滿意!你是不是工作有問題,壓力大沒處發泄!”
“跟你在一起,壓力才大!”
杜偉頌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之後,猛然丟出這一句話。刹那間,舒慧天旋地轉,她忽然意識到自己平平靜靜、一帆風順的人生,已經掀起驚濤駭浪了。任她怎麽努力,也無法平息風浪……
“爲什麽?”她用顫抖的聲音問。
杜偉頌良久不答話。最後,才歎了口氣說:“認識這麽多年,我不得不承認,我們……個性不合!”
個性不合——世界上誰和誰的個性是完全相合的?好模棱的藉口,就用這四個字來打碎她七年的感情、她人生的第一次戀愛嗎?就用這四個字來要她離 開她的第一個也是惟一的一個男人嗎?
舒慧流了滿臉淚,咿咿嗚嗚地哭著。杜偉頌不理她,轉身繼續盯著他的“偶像”朱美美,好像進入另一個世界似的……直到新 聞結束的廣告時間,他才又抛過另一把刀子來:“你哭的樣子醜死了,我看不下去,我要出去!”杜偉頌此後就不在她在家的時候回來。
她本來打算以一生相許的愛情,歷經男人整整三個月的刁難,宣告結束。舒慧退了租約,另找一間適合單身女子的小套房。杜偉頌在退房的最後一天才把自己的東西全部清走,她問他搬到哪兒?他攤開手說:“天地之大,怎會沒有我容身的地方?”仍然一派瀟灑。
一個人的生活,剛開始有些寂寞,但舒慧也不敢一直地哭哭啼啼,想到他罵她“醜死了”的無情嘴臉,她連哭都受到壓抑。一個人住也有好處,不必戰戰兢兢地擔心馬桶蓋有沒有掀起來,他是不是又找不到隱形眼鏡了;她也覺得自己燒的菜蠻可口的,不必再聽到他無理的刁難。
舒慧從感情中抽身之後,才發現“動輒得咎”的日子很不好過;杜偉頌如果繼續拿大大小小的事挑剔她,少根筋的她恐怕會變成受虐狂。
一個人的日子很難打發,有一回她呆呆看著電視,不知怎的就轉到朱美美新聞的那一台。盯著朱美美,舒慧越看越不甘心:“想當初在念大學的時候,大家都說我比她清秀漂亮多了,我成績也不比她差,口齒也不比她不清楚,我好歹也可以跟她比一比!”
她辭掉那個因高考及格而得來的鐵飯碗,閉門在家苦讀大衆傳播研究所的書,又上舞蹈班、表演班、潛能開發班、化妝班加正音班。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咬緊牙根驅策自己,她想跟自己幻想中的情敵拼一拼!
上潛能開發班時竟然遇到杜偉頌的女同事,那人神秘兮兮地說:“杜偉頌跟我們公司總機小姐結婚五個月就生下兒子了,你知道嗎?”舒慧大驚失色, 只能勉強維持鎮定,點頭說:“嗯,有聽說。”算算他的新娘懷孕日期,竟是在他開始找碴兒的五月五日之前……說難聽點,原來他是用這個方法逼她離開來減低自 己的罪惡感的……難怪他處處看她不順眼,因爲心早不在她這邊!
舒慧難過得抱著枕頭放心地哭了一晚,哭的是自己的笨。人家刁難她,她還自以爲EQ很高地忍了下來,還以爲自己改了就沒問題。啊!她全弄錯了。她照著一個故意指示錯誤的路標往前走,當然怎麽走都達不到目的地!他不是因爲想要她更好而刁難她,朱美美並不是她真正的情敵。
可是,照著一個故意指示錯誤的路標往前走,也可能讓一個人擁有了前進的動力。杜偉頌的兒子滿兩歲,總機小姐到處跟公司同事哭訴自己丈夫“小 氣、只想占我便宜、處處挑剔我”的那年,舒慧已經快拿到碩士學位,又堂堂正正地坐上主播台,和朱美美一較高下了。
各種收視率調查顯示,她比朱美美受歡迎得 多;更重要的是,她的追求者個個都比杜偉頌的條件強。舒慧已經不是從前的舒慧了,她沒有過去那大而化之的好脾氣,不再少根筋,在環境的琢磨下,她逐漸有了 一些小心眼。趁著廣告時間,她故意打電話到杜偉頌家去:“這是收視率調查,請問杜先生您今晚看的是哪一台新聞?”
熟悉的聲音說出她要的答案:他在看她。說不定,他還用戀戀不捨的表情看她。他會不會對太太說,早知道就娶那個舒慧呢?
文章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