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社橋上往南看
新社橋往北看
三貂社新社祖公厝
祖公厝古厝
同上
新社奉憲示禁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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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好大。窩在店裡打字吧。
過年前的更前幾天,與九份山茶雅舍民宿的阿哲一起來到了新北市貢寮區的双玉村走走,聽過了慈仁宮的陳,吳,余三位大哥,以漢人身分為我們所解說的三貂社平埔族的過往;我就很想再來一趟聽聽三貂社社民的說法。
於是,三天後的下午三點,搭阿哲賢伉儷的車再度來訪。
恐怕只有攝氏八,九度吧?路上沒有甚麼人。在新社橋下看了一會梯田,砂灘,芒花與河裡的豆仔魚。我們就各自散開。
風雨中,撐起傘,隨意地走。十分鐘後,首先抵達的是【山西祠】。外觀與內構改變了許多,已經和三貂社凱達格蘭族口述歷史一書中的相片有很大的差別。
山西祠的正中央有一個碑文嵌在牆壁上。上面寫著山西祠三個字。桌上有香爐,紅燭燈等等,還有兩個空花瓶。這空花瓶是山貂社的特有的祀壺信仰嗎?還是湊巧剛好沒有插上花的花瓶而已?
山西這兩個字,好親切。在九份的山路邊,若是看看到墓碑上有寫著山西這兩個字,我就知道,可能遇到了九份真正的地主了。
記得兩年前,有一位以平埔族的女權為主題而得到博士學位的九份在地的學者,她驕傲地告訴我,她們家的堂號就是【山西】,祖先來自三貂社的新社。
這兩年一直想來看看。
關於山西這個詞與三貂社的淵源,伊能嘉矩,明治三十一年(1898年)7月28日,說新社的三貂社有一個口述歷史說:
我們平埔蕃元來居住在Sansai地方。曾經因為出海捕魚,船在海上遇到颱風而漂流,其中兩隻船抵達這裡的海岸(即洩底灣),不得已登陸居住。同舟抵達的二十多人中,Uke是頭人,建立了三貂社。這是幾千幾百年來的事。他們確實是我們平埔族的開基祖。子孫繁衍以後,社番就各自分散,部分的社番成為宜蘭的平埔族,另外一部分則居住於雞籠地方。
這座山西祠的命名應該是根據Sansai而來的吧?
關於新社與三貂社的傳承,1898年時的伊能嘉矩說:
{據傳聞,佔據臺灣西部的先住民平埔番中,有一部分族人最初登陸的地點,也是在洩底灣。灣內中央地方,現在幾乎是清一色的移植漢人部落,地名叫洩底。從洩底延著海岸向東延伸的地方叫三貂社Santyao,是一個平埔蕃部落,現在人口五百零四人,一百零六戶,男281,女223,這三貂社是淡北方面各平埔社番中最大的一個社。}。
清朝年間,平埔族的社,臺海使槎錄中,黃叔璥所引用的東甯政事集說:
{社之大者,不過一,二百丁;社之小者,止有二,三十丁。}
到了1898年還擁有281位的男性,果然是大社了。三貂社更早之前的名字是甚麼呢?三貂似乎即為西班牙時代的基瓦若灣Gaguinauaran。(平埔族的區域言究論文集,劉益昌再談臺灣北,東部地區的族群分布。) 而臺灣政治種族地名沿革,說:三貂角,此地是西班牙人所云的Kakinnaoan社所在地。(張德水,前衛,1996年版)
凱達格蘭族彙編有一段表列,說:族別為凱達格蘭族,西元1664至1656年間,荷蘭戶口表稱為St.Jago;康熙三十三年(1697)被稱為三貂社,康熙五十六年(1717)諸羅縣志稱為三朝社,康熙五十九年(1720)臺灣縣志則是三貂社,雍正二年(1724)番俗六考則是山朝社,民國二十六年(1937)臺灣地名研究則是三貂社。(凱達格蘭族彙編,黃美英主編,臺北縣立文化中心印行,1996年版,引用重修台灣省通志卷三住民志同胄篇摘錄)
伊能嘉矩所說的洩底灣,就靖事指哪裡呢?根據攻臺戰記,日清戰史臺灣篇的註記說:
{當時鹽寮,丹裡和澳底合稱洩底,並不是指實際的澳底。}(請詳參近衛師團三貂灣上陸諸隊之位置圖,明治28年5月29日夜)
三貂社,伊能嘉矩根據歷史口碑,習俗,語言的一致性,認定三貂社確實是淡北及宜蘭方面【平埔蕃的第一形成地】。
關於歷史口碑伊能嘉矩舉了幾個例子,比如說;
淡北的北投社的古老說法:祖先原居住Sansai之地,為了避難而航行於海洋,最後登陸於臺灣北部的深澳,子孫繁衍後建立了各社;而,雷里社也說:祖先是駕船到台灣北部海岸登陸的;
宜蘭方面,噶瑪蘭人的抵美社及其他各社說:祖先名叫Avan,從Mariyan地駕船,渡海到台灣北部登陸,然後移居到本社。(平埔族調查旅行,伊能嘉矩,楊南郡譯註,遠流出版,1996年版:明治三十一年(1898年)7月28日,第二十四回臺灣通信,淡北及宜蘭方面平埔番的創社與分佈。)
而三貂社的領域在清朝時期大約有多廣呢?貢寮鄉與雙溪鄉的鄉誌都認為這兩個相都是三貂社居住與狩獵的領域。而從另外幾份的文獻可以看出來三貂社至少也曾經擁有過瑞芳鎮的南子吝,鼻頭角等地方,也與金包里,基隆社共有過八堵一帶。(溫振華,戴寶村著,淡水河流域變遷史,臺北縣立文化中心。民國八十八年版。道光二十一年金雞貂租穀曉示碑。與九份樂伯二手書店部落格)。
至於山西,是中文的音譯;關於Sansai,詹素娟學者在【Sanasai傳說圈的族群歷史圖像】中說到這個詞含蓋的區域很廣,她說:
{Sanasai傳說圈在自然空間上指涉的是北海岸,東北角,宜蘭平原,蘇花海岸,和東海岸;在族群內涵上包括了馬賽人,雷朗人(二者或總稱為凱達格蘭族),噶瑪蘭人,猴猴人,沙基拉雅人,和阿美族中的海岸阿美,卑南阿美。
所謂的Sanasai,在不同地區,相異族群,各有發音不一的指稱或意涵;阿美族即通稱火燒島(今綠島)為Sanasai或Sanayasai,卑南族則稱綠島為Sanasan;宜蘭方面的噶瑪蘭族則稱為Sanasai或Sanasayan。臺北方面的族群,則變化成出Sannasai,Sansai或Sansi等。(凱達格蘭族彙編,黃美英主編,臺北縣立文化中心印行,1996年版,引用重修台灣省通志卷三住民志同胄篇摘錄。)。}
好高興,這是我第一次來到山西祠,更重要的是,看起來是整修而不是重建。
風雨還是很大,參觀了快半個小時,擔心山茶雅舍等我,於是我就撐起傘。
再往前就是公墓區了。
一一看過每座墓碑或者風水間的額扁姓氏,看到了只要風水間的匾額上寫著【潘】字的,幾乎都是斗大的【山西】兩個字在左右兩方。更特殊的是,都有兩幅黏貼的樹枝果葉的圖騰,這是家徽,還是三貂社的圖騰?是傳說中的橄欖枝嗎?
這個公墓區怕不有兩三百座。除了【山西】外,都是漢人的堂號,以吳姓居多;寫著榮民故陸軍某某階級的,或者是敘述著是家鄉在大陸的女性墓碑也穿插其間。
這時,我抬起頭看著四方。白色的雲將遠遠的綠色山脈蓋住了一半的山頭。公墓這裡可以看到雙溪河,煙雨中河灘旁有一艘小木船,而整片的芒花與我所不認得的紅色的花在灘頭上隨著風擺盪著,白鷺鷥佇立在河中的礁石上,等待著小魚兒的不當心,我的時間不允許我往前走。改天再來好好徒步吧。
很寧靜,都可以聽到雨滴落在墓碑上的咚咚聲。當我從墳墓區走出來時,似乎嚇到了一位騎摩托車的老大哥。
往回走。新社慈仁宮附近有一棟很精緻,沒了屋頂,屋內長滿了姑婆芋和菅芒花的石厝屋。雨下得好大,我不得不躲到右側的鋼筋水泥房裡。而那位即將出門的大姐,轉回身來,很親切地招呼我。
她說她是凱達格蘭族三貂社的後裔,七十歲的大姊告訴我,那間荒廢而典雅的石厝屋是他們先祖的房屋。那墳墓風水間上的圖案,是不是橄欖枝她不曉得。
她說: 細漢時(小時後) 大家著(就)無復(不再)分番仔抑是人仔(漢人)了。
聽阮阿嬤(祖母)講起,即(這)間是阮番仔的祖公仔厝(祖先的房子),潘金山是阮阿祖(曾祖父)的兄弟(兄弟),伊兜(潘金山他家)是在前頭紅磚厝仔邊。
這段話,讓我好驚訝,她自稱是【阮番仔】。這讓我想起蘇新先生在一篇文章中說到,日本時代的初期,日本政府不使臺灣人自稱臺灣或者臺灣人;也不使臺灣稱日本為日本或者稱日本人為日本人,前者,臺灣人要自稱本島或者本島人;後者,要稱內地或內地人。剛開始臺灣人是很不接受異族統治的,所以呢,稱呼日本人為【臭狗仔】,但是久而久之,習慣了,就稱日本與人為內地與內地人,稱自己就是本島與本島人。(詳請見:內地與內地人,蘇新,未歸的臺共魂,時報)
我不曉得三貂社祖先是怎麼稱呼自己與外來的移民;但是呢,這位大姊可能也是久而久之習慣了【阮番仔】這個詞了吧?
而讓我感到高興的是,潘金山先生是他的叔曾祖。
潘金山先生的事蹟,以後再來探討了。
她說:
古早,本底(本來)阮是企(住)在舊社,但是合(與)彼平(那邊)的人仔(漢人)不合,阮才會搬來新社。
這段話聽起來雲淡風輕,但卻是臺灣四百年來平埔族與包括漢民族,西班牙,荷蘭,日本等在內的外來民族的慘烈的生存鬥爭史的縮影。
關於舊社與新社的演變,臺北縣志開闢志第十八章,說,貢寮鄉龍門村,為昔日舊庄及水返港二庄地區。.....。道光年間,福州客家語系吳姓,來此開墾,山胞轉移至新社居住,因地係昔日山胞所墾,故名舊社。】。(舊社與新社的族群歷史詮釋:一段【人仔吃番仔的過去】,蔡明庭,三貂社凱達格蘭族口述歷史,黃美英主編)。
這段話也是輕描淡寫,但是三貂社的平埔族,如果住得好好的,為什麼要搬走,搬到現在的新社呢?改天,我們親自走訪一趟舊社再來聊了。
那可是清朝道光年間的舊事了。講起來那是長故事了。
這位大姊又繼續說:
彼間西山祠是阮番仔服侍祖公仔的廟堂。
這說法是與學者對山西祠的看法一致的。溫振華學者在【三貂社史概觀】忠也說,山西祠是新社三貂社潘姓家族的祭祖中心。
大姊接著說山西祠,說:
永過(以前)攏荒去(都荒廢了)囉,這一兩年則(才)有阮番仔的社女的子來改修整理。但是,阮有一許(一些)看法著是(就是),永過無翹翅仔(以前這祠沒有翹翅),阮番仔的祖公(祖先)抑無(沒有)人做過官啊。無做過官,厝角哪可使(怎可以)翹起來?
我說,應該有吧?通少(至少),聽ㄟ講,潘金山著(就)做過日本時代的海上巡查啊?權真大呢?
她說;著啊,潘金山在日本人來的時陣(時後),扌+率(帶)領日本人按(從)海ㄟ起來就岸(上岸),所致,日本人對伊真好(很好),賜伊一隻日本武士刀,可使(可以)先斬後奏,落後(後來)變作貢仔寮(貢寮)這個所在的頭人;不管是人仔(漢人)抑是番仔(三貂社社民)假使講(假如)抵到(遇到)日本官廳尋(找)麻煩,抑是欲(要)講情(關說)攏是(都是)會拜託潘金山出面來交涉。我敢若(只有)有見過潘金山的某(太太),不曾看過潘金山。
我說,著啊(對啊)。而且,三貂社無定著(說不定)在清朝也出過大官哩?這是因為清朝也曾徵用三貂社到大陸打過戰。不過,這部分,我忘了出處了,而且,說來話更長,以後再說囉。
我怕耽誤大姊既定的外出,於是緊接著問關於新社的賓威廉教堂的所在。我會請教這個問題,是因為馬偕牧師在臺灣有六十個宣教點,新社Sin sia,是其中之一。
馬偕博士曾經在,1890年8月的某一天,...離開了鼻頭村....又繼續南下,經過了竹林,越過了【角地】到達了林東,在到達新社的【賓威廉】教堂時,天已將黑。在那裏用了一個小時唱聖詩,談論並對要入教的人做考試。而第二天是禮拜天,他也舉行了三場的佈道禮拜,並有主日學和守聖餐。(請詳參:福爾摩沙紀事,前衛出版,2008年版,馬偕博士原著。)。
賓威廉是英國長老教會派至海外的頭一位宣教師。...馬偕因受到他的精神感召,後來更將屬於【平埔蕃】的【新社】的一所石造教堂命名為【賓威廉紀念教會BURNS CHURCH】(鄭仰恩,臺灣的黑鬍鬚番,馬偕其人其事。)
她說:
汝講的教會堂,自我細漢(小時候)攏(都)不曾聽過。
聽了,我好失望,看我一臉黯淡,補償似地,為我指引說:
頭前彼間慈仁宮,也號做(名字也叫)番仔媽祖廟。慈仁宮,聽阮阿嬤講起,係是真遼遠(遙遠)的事情,合現在差得百五十外年前(至少距離現在一百五十年前)。
彼時陣,在海邊的石縫內(海邊礁石)發現了一尊媽祖。人仔(漢人)提(拿)未會不出來,但是阮番仔的尪姨,念了咒語了後(之後),就提(拿)起來了。
她這段口述與前幾天的廟公陳大哥的說法很接近。可是呢,提到這尊媽祖躲藏在竹燈籠的事蹟的時間是不同的,歷代相傳是在日本人剛入侵臺灣的1896年左右(陳大哥等的說法請詳參九份樂伯二手書店部落格)
彼時陣阮已經搬來新社了。口丁(人口)有三百外人。是蓋草厝來安座(置放)的,尾啊(後來)則(才)漸漸翻修的。
到了我細漢時,則(才)徙(移)了幾步路到現此時的廟地。阮番仔攏散了了,偆(剩)沒五戶,才會予(給)人仔(漢人)伊們去主持。
她的這段敘述中,說到了新社慈仁宮廟務掌控權的演變與人口的變遷;關於前者,三貂社凱達格蘭族口述歷史一書中,三貂社的幾位耆老,有不同而尖銳的說法;至於,三貂社的人口變遷,這也真是讓人感嘆,也許是開枝散葉,後代子孫繁衍各方吧?也許是其他原因吧?各個地方的原住的平埔族逐漸減少得可怕。
包含貢寮,雙溪等區域的三貂堡,在大正四年十一月(1915),只剩下386人的平埔族。而當時三貂堡的現住人口族群是這樣的:日本人:男172,女119;福建人:男13695,女11475,廣東:男13,女2;平埔族119人,女108人,高山族女一人。合計男13827,女11586。不過這都遠比基隆堡與金包里堡多,同年的調查,平埔族在:基隆堡:男90,女68,金包里堡男零,女1。(臺北廳誌,臺北縣政府,臺北縣立文化中心1989年版,根據1919年編印。)。
我不敢再多打擾了。當我走回新社橋與阿哲賢伉儷會合時,我才知道,她們也造訪了山西祠與潘金山先生故居。
我們共同的結論是,只能改天再來一趟了。一小時的徒步旅行很不夠,而三貂社的故事應該會很多。我們的地主有哪些往事呢?很多事忘了請教大姊,包括橄欖枝,祀壺,番仔典,....等等,改天了。
謝謝這位三貂社大姊與阿哲賢伉儷,虎年年終有這段讓我記憶猶新的徒步旅行。
雨停了。我要到台北了。已經兩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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