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歲的曾麗莎經過9個多月的煎熬、等待,終於剖腹生下3150公克的男寶寶。
她餵著母奶,看著寶寶甜蜜地說,「肚子上所有的傷口都是為了他。」她曾經多次透過人工授精、試管嬰兒積極尋求受孕,期間流產過3次,子宮外孕送急診手術一次。雖然受苦,她覺得生命因此完整。
曾麗莎不是唯一受苦的女人。在台灣,約有10~15%的育齡夫妻為不孕症所苦,超過35歲增加至三分之一,40歲以上更是三分之二。
不孕症節節上升牽涉到許多因素,晚婚、晚育都造成影響。甚至這幾年來,環境因素也被認為造成不孕的可能原因。
國內的研究已經證實,清潔劑中的壬基苯酚影響男性的第二性徵,導致雌性化。
陽明大學環境衛生研究所比較598位國中小學男學生的尿液與壬基苯酚濃度,發現男學生尿液中壬基苯酚濃度高時,男性性徵如低沈嗓音不易出現。壬基苯酚也會影響精液品質。
中國醫學大學環境醫學研究所碩士論文蒐集不孕症男性精液,結果發現男性精子數和壬基苯酚暴露量有正相關。
雖然不孕愈來愈普遍,但大家對不孕的認知卻很模糊。
美國不孕症協會在2005年曾進行一項「不孕症認知」10國跨國大調查,88%的女性竟都設想生育力開始下降的年齡是35歲以後或40歲,比真正生育力下降的年齡(27歲)晚了5~10歲。
台灣的統計也出現同樣危險的訊號。台灣生殖醫學會「2006年台灣地區民眾生育態度調查」也發現,台灣人對高齡生育警覺性低,對人工生殖技術也有不恰當的信心。
這項調查統計出,台灣女性平均想婚年齡是32歲,希望婚後2.5年生子,但此時已是高齡產婦(34歲),恐將面臨想生卻生不出來的最壞狀況。
而且還有六成的人不知道40歲以上試管嬰兒的成功率低於三成,甚至有5%的人以為成功率是百分之百。
「我已經算不清楚有多少人在我們的求助專線上哭喊,說他們不知道生育力會隨著年齡增長而急速下降,」美國國家不孕症協會前總監艾若珊(Diane Aronson)說。 偏偏晚婚、晚育是明顯趨勢。
內政部統計,2005年還有將近三成(25.9%)30~34歲的男性,以及接近兩成(18%)的女性還未婚。和20年前相比,30~34歲的女性只有6%還未婚,足足成長3倍。而且,20年前無論男女35歲以上幾乎全數走入婚姻,全台灣幾乎是「完全結婚」的狀態。
戶政司也統計出,2005年生育第一胎的的平均年齡已經拉抬到27.7歲,較20年前增加3歲。而35~39歲生子的婦女人數是20年前的3倍、40~44歲是2.9倍。相反地,25~29歲生子的人卻倒退了1.9倍。
遺憾的是,年齡對不孕症的影響通常比我們想的來得重,也來得快。
據統計,生育力高峰女性是27歲左右、男性約是35歲,27歲之後女性生理時鐘就開始咚咚響。
我們都被名流、明星高齡生子的新聞給騙了。40多歲還能生產、50多歲還能做人成功的,都是極少數的奇蹟,但很多人卻相信這是潮流,「林青霞只有一個,」其實發生在絕大多數人身上的事實是,30歲以後女性的生育力會下降20%,35歲以後下降50%,40歲以後下降95%。受孕能力並非直線下滑,而是更陡峭的階段式遞減。
不要以為還有月經、體力也不錯就能生小孩,「生育年齡誰都騙不了誰,」台北榮總婦產部科主任張昇平強調。
不孕症專科醫師的立場呼籲:「30歲要快走、35歲要小跑步,40歲要衝刺了」。
年齡影響生產的原因有二。聽起來很殘忍,但不得不面對的生理弱勢就是,卵子變老、品質變差,本來就難以受孕。
每個女性在娘胎時,卵巢就存放了約700萬個卵,一出生只剩下200萬個卵。但從青春期開始,平均每個女性的卵巢只剩下25~30萬顆卵子。隨著每個月月經週期開始時,約有20顆卵子開始發育,但每個月只有一個成熟的卵子排出,其他約19個卵子會萎縮消失。
但30歲以後卵巢機能會漸走下坡,卵子會變老、品質會變差,即使身體夠健康,也沒有夠品質的卵子可供懷孕。 二是年齡增長,生殖器官病變的可能性也變多。如子宮肌瘤、子宮內膜異位、輸卵管阻塞都會影響受孕機會。
男性也受生理時鐘限制
另一個錯誤想法以為,男性七、八十歲都還可以製造精子,沒有生育問題,其實不然,男性同樣也受生理時鐘的限制。
男性高齡生產,遺傳缺陷較易出現。
美國紐約西奈山醫學院和英國倫敦國王學院心理醫學機構合作,調查13萬名1980年代出生的以色列猶太人,分析他們服兵役前的紀錄。結果發現,出生時父親的年齡為15~29歲的孩子,每萬人中有6人患有自閉症,而父親為30~39歲的,孩子患有自閉症的比例增為萬分之9。而40~49歲的父親,生下自閉兒的機率上升到萬分之32,比起父親在30歲以下的群組,高了近6倍之多。
即使接受人工生殖技術,男方的年齡也是成功率的關鍵。
法國國家衛生院(INSERM)蘿查卜朗察(Elise de La Rochebrochard)博士及其團隊發表在《生產與不孕期刊》(Fertility and Sterility)針對近2000對接受人工生殖手術的男女進行調查,發現不管妻子年齡多大,40歲以上的男性比30歲以下的失敗率多了70%。
工作vs.小孩
這似乎陷入這世代的掙扎:如何平衡家庭與工作。很多人並不是坐下來堅定地說:「我不生小孩」,而是每天往來的都是工作,雖然累,但也像嗎啡,得到遠高於父母那世代的經濟能力、成就感與自信。
況且27~34歲正是職涯的黃金期,若不在黃金期衝刺,也要有心理準備面對企業無情的對待,挑剔你沒有企圖心、沒有拚戰精神,賠上未來升遷機會。
哈佛大學經濟學者惠勒針對美國28~55歲高教育、高收入的職業婦女進行調查,將受訪者分為年收入超過5萬5千美元的「高成就」、與年收入超過10萬美元的「超高成就」兩個族群。結果發現,「高成就」女性有42%年過40無子女;「超高成就」女性有49%年過40無子女。 「我們嫁給了工作,卻逃避了人生,賠上了自己,」美國心理諮商師菲麗普森(Ilene Philipson)在《我們嫁給了工作》認為。但台灣性別平等教育協會前理事長蘇芊玲認為,將女性年齡置於影響生育的其他因素之上,可能也是一個錯誤引導的資訊。「生育本來就是很複雜的決定,只考慮女性生理能力,未免是太天真的想法,」她說。
生育不是女人自己的決定。也在於那個伴侶是否出現?即使出現了,人生規劃是否相同?接下來也要面對照顧問題、教育問題,「生育又不是生產,」新竹教育大學幼教系副教授楊麗齡也有同樣看法,不能為了年齡而去生小孩。
不孕迷宮
然而,多數的女性並不是刻意放棄當母親,只是沒注意到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待一個女人事業穩定,卻因為自己或伴侶的年齡,而無法實現擁有小孩的熱切渴望,怎能甘心?
雖然人生常伴隨遺憾,但對想擁有自己子女的人而言,無法當母親不只是遺憾,而是放棄一個很大的夢想。「(沒有小孩)又不是今晚不去吃牛排而已。放棄這個夢想,讓我一刻都不能平靜,」和信治癌醫院藥劑科主任陳昭姿自幼子宮發育不全,經歷不孕治療,現在推動代理孕母。
於是她們寧可孤注一擲,毅然決然進入治療。
36歲終於得子的秋珍經歷的,是許多高齡想要生子者的寫照:
她每天要打3針,由勉強學會的先生幫忙扎排卵針,後來甚至找不到地方可以扎,丈夫只好用力壓,壓到她忍不住哭出來。
每天她也像其他悲苦的女人一樣,去醫院一起抽血、照超音波,以檢查卵泡的成長速度。
在固定時間內,她要在清晨搖醒熟睡的丈夫,丈夫則在書房自慰,再交給她杯子,火速送去醫院做人工授精。
數日後,再等待醫院打電話來宣判,精子、卵子是否成功發育成胚胎。他倆想要小孩,卻不需親密。一向看重工作表現秋珍的在那一天,緊張得無心工作,整天在家玩電腦接龍。待宣判的電話響起,勉強在電話中維持平靜,一掛上電話,便開始痛哭。但擦乾眼淚後,又要接受再一次的療程。 不孕症婦女進入的是個迷宮。
「不孕症婦女最大的害怕是,永遠不知道療程何時會完成,」前生殖醫學會理事長說。
美國最好的不孕症診所最新數字指出,35~37歲的女性即使交到全世界最好的不孕症醫師手上,人工生殖科技的活產率也只有34.9%,而38~40歲活產率更驟降至20.6%。「即使醫生做到100分、妳配合程度也是100分,但還是只有35%的人會得滿分,65%的人注定會不及格,」劉志鴻進一步解釋。
更何況台灣的數字還略低一點,根據國民健康局統計,2004年透過人工生殖技術的活產率是27%。
而且不孕治療所費不貲。依據國健局資料,平均每人每次接受人工生殖相關治療及手術的花費約26~50萬元,而且如上所述,每次治療都只有四分之一左右的成功率。
某家知名不孕症診所附近剛好有幾家銀行,由於收費常超過預期,一位曾經接受過治療的女人形容,幾乎每個提款機下,都有一個女人在提錢。
而公婆、各路親朋好友熱心介紹的偏方、中醫、問神明,都得去試試,免得生不出來歸咎於妳「太自私」、「太愛自己」、「受不了皮肉之苦」等。「陰的、陽的(神明)我都拜過,」一位嘗試9年終於生出寶寶的醫療生技業高階主管Amy無奈地說。
如果又是一年過去,經過一次次的週期還是沒有什麼成效,她們會感到焦慮、孤單和恐懼。
婚姻的試金石
前三總精神醫學部曾針對正在接受人工生殖治療的女性進行訪談,結果發現其中兩成五已有焦慮症,是一般人的8倍,一成七有憂鬱症,也是一般人的3倍。
同時,超過五成的不孕女性也認為不孕是人生最大的危機,迫切需要配偶的同理與支持,但往往並非如此。美國愛荷華大學曾進行「不孕夫妻在不孕歷程的反應與互動」研究,發現女性較男性更早進入不孕治療的覺察與投入,但當女性仍願意持續治療時,男性通常已經開始考慮停止了。夫妻處於不孕治療的不同階段,往往容易引發衝突。 在教會工作的吳小姐已經生下2800公克健康的小寶寶,一講到不孕治療仍會哽咽。
吳小姐因為腦部長瘤,造成泌乳激素過高而難以懷孕。雖然婚前先生早已知曉此事,但經過13年的愛情長跑後,還是決定結婚。
一結婚,吳小姐就積極投入不孕治療。雖然她吃降泌乳激素的藥物後,容易噁心嘔吐,還是不放棄。
吳小姐的一位姊妹淘還記得,某日吳小姐借宿她家,兩人窩在房間裡說心事,半夜竟被嘔吐聲吵醒,吳小姐因頭痛痛醒起床嘔吐。而這就是她每天過的日子。
這些苦她都還能忍受。最令她傷心的是,某日夫妻兩人因小事吵架,先生竟當著她父親的面說,「妳不孕我還願意娶妳,妳還敢跟我吵架,」父親的眼裡盡是傷心與心疼。
曾對不孕症夫婦進行訪談研究的新竹教育大學幼教系發現,不孕是婚姻的試煉,有人在歷經千辛萬苦,但寶寶還未落地,就簽字離婚。最近還接到一通不孕症女性的電話,說她已經離婚了,因為先生沮喪地承認:「我很愛妳,但我已經撐不住(父母的壓力)了。」
夫妻倆對內要充分對話,對外要口徑一致,才能安度不孕難關。透過坦承溝通及互相接納,女性在面對複雜且不確定的醫療過程,不只可拿回身體的主權,也可贏得一個可共患難的婚姻。
由於不孕夫婦對家庭/治療計劃的對話常牽涉敏感,如兩人對婚姻、孩子的期望,因此容易擦槍走火,造成對婚姻的傷害,必要時需要專業輔導人員的協助或過來人的支持。然而在目前的醫療系統中,不止不孕夫婦的婚姻輔導是從缺的,甚至過來人的支持也乏善可陳。
因此,需靠夫妻開誠布公地分享對治療的感受,共同訂定治療計劃,並設定停損點,例如一年中醫、一年一般婦科治療、一年生殖科技,如果還是不成功,便考慮其他的選擇,有類似這樣的計劃不致不孕夫婦迷失在生殖科技的迷霧森林中。
「不孕」是人生的意外,但要把它變成「美麗的意外」。因為不孕迫使他們提早檢視人生、婚姻、孩子的意義,也提早認清生命中最重要的事物。 曾經訪談過一對牧師與牧師娘。教會教友對師母不孕有點失望,因為牧師家沒有同齡玩伴,教友的小孩不太到牧師家來玩。年輕的教友也無法找牧師娘當情感顧問。甚至有些教友對牧師娘星期天教小孩主日學,也採保留態度。
壓力最大的來自公婆。他們有時會清早打電話來叫牧師娘打開收音機,因為節目談到不孕症的新治療法。
在治療的過程中,他倆的婚姻也受到衝擊。牧師娘記得,以前牧師在家常喜歡抱抱她,把她當心肝寶貝。可是當公婆一提到生小孩的事,他就再請求牧師娘去治療,此時已無法顧及治療過程的辛苦與危險。
直到921地震後,體會人生無常的牧師才想清楚,鄭重地對牧師娘說:「不要再治療了」。
因為他寧可愛身邊患難的妻子,也不要去想那虛渺不可知、也未曾出生的孩子。牧師娘說,不孕是上帝賜給他們的禮物,因為不孕症讓他們明白,婚姻盟約中最不可缺少的是彼此,而不是孩子。
至少,在不孕治療的過程,女性還是應該要珍視自己的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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