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小屋
清晨，陽光剛露了頭，露水還凝在路旁的黃色牽牛花。
那是一個山腳下的小鎮，住家分布在上山途中的兩旁，有一些老女人和瘦弱的小孩會拿個板凳坐在屋簷下乘涼，他們好奇的眼光，像責問著我倆為何來到此地。
我們在一間小雜貨店停下車子，我和仁秀下去買些喝的。
那只是一間漆上藍色的鐵皮搭建的矮房子，像一間工寮似的。
一個在前額綁著兩條小辮子的小女孩，她坐在紅色塑膠板凳上以疑惑的眼神盯著我手上戴的銀手鍊，我對她微笑，問：「妳幾歲啊？」
她比了四根指頭，有點生疏。
我再度對她微笑，仁秀小聲跟我說：「我們不是來玩的，別引人注意。」
小女孩很不好意思地看著我的手鍊，我決定脫下來送她，可是她不敢收。
一旁的老嫗沙啞的聲音說：「小孩子就這樣，妳們是來爬山的嗎？」
她的聲音帶一種呀呀的腔調。
我猜想老嫗是小女孩的奶奶，也是這間雜貨店的主人。
仁秀不想多做回答，只道：「嗯，四瓶礦泉水。」
這時小女孩對我招手，我彎下腰疑惑地看她。
她用細小的聲音跟我說：「大姐姐，上面有…山鬼…。」
「嗯？」
她那圓滾的眼珠轉動著，說：「山…鬼。」
我複頌：「三鬼？」
老嫗交給仁秀四瓶礦泉水，看了一下小女孩，用沙啞的聲音說：「祖先的傳說…。」
我好奇地問：「什麼三鬼？」
「如果妳們要在山上過夜，就要小心…。」她說。
仁秀擺出嗤之以鼻的表情，示意我離開。
我想繼續聽，於是我坐在小女孩身旁的板凳上。
老嫗像個中世紀的巫婆，那斜斜的嘴角加上沙啞的聲音，她說：「山鬼都在晚上出來，住這附近的人都知道在傍晚之前就下山。山鬼…會使上山的人發狂，吸食他們脆弱的靈魂，會剩下空軀殼渾渾噩噩過一輩子。前陣子有兩個年青人到山上過了一夜，下山的時候精神恍惚，我們都知道那是被山鬼襲擊的後果…。」
我抬頭看著遠處的山巒，那是很奇特的山，一面是草綠色的緩坡，另一面是陡峭的黑色懸崖。
老嫗又說：「就是妳看到的那座山，山鬼就住在那裡，是一座會使人發狂的聖山…。」
仁秀拉著我的衣袖，說：「走了，她亂講的。」
我還是向老嫗道謝才離開那。
我們往前又開了兩三公里，就無法繼續開車了。
面前，是一條登山的小路蜿蜒而上，直到隱沒在樹林裡。
仁秀說：「我把車子藏好，等我。」
「你怎麼都知道，你天生是做賊的啊？」我笑問。
總覺得到了戶外，心情自然開心起來，把那些離奇的事情都拋在一旁了。
「我是看電影學的，電影裡都要把車子藏到樹林，不是嗎？」他回答。
「嗯，我在這等你。」，於是我找了個大石頭坐下。
我往上看著林間的小徑，那上面長了苔蘚，我想著得爬多久才能到仁秀說的避難小屋。
在他不在的時間裡，我窺看林子，但總覺得心裡毛毛的，大概是因為老婆婆跟我說了山鬼的故事吧。
大約花了一個半小時的時間，我們才爬到山頂。
果然有一棟避難小屋，就座落在懸崖與山脊的交界上，是一棟結實的木造平房。仁秀告訴我，那是前人就地取材蓋成的，以杉木和夯土層層交雜築成牆壁，屋頂則是杉木在外，防水帆布當內襯，在裡頭是很保暖的。
我看著長滿了深綠色青苔的避難小屋，心裡納悶著，要在這種鬼房子住多久。
大約六個榻榻米大的小屋裡，有一座壁爐，裡面有一些燒剩的枯柴，旁邊還有一張黏濕的行軍床。
壁爐旁豎著一隻圓鍬，還懸掛一個上面沾了血漬的捕獸器，捕獸器的樣子像特大號捕鼠器，又像一張有尖牙的大嘴。
壁爐的對面有張木板桌，桌上有一柄生銹的劈柴刀、一把扁鑽、一雙破舊的登山鞋、一個生銹的煮鍋和一把榔頭。
仁秀笑著說：「就是這裡了！」，他將我倆的背包放下，取出兩個睡袋、兩支手電筒。
「啊…。」我大叫。
他看著我問：「什麼？」
我指著牆角的地上。
他看了一眼說：「那沒什麼，只是吃剩的山豬骨頭，大概是脛骨吧？」
我還是恐懼地望著牆角，驚魂未定。
我看著桌上一台黑色的打字機，我問：「這裡還有打字機啊？」
「那不是打字機，是發報機，以前這裡有部隊駐守，那是發電報用的，不過我去年來的時候就壞了，而且我也不會用。」
他拿了桌上的煮鍋，找了幾塊石頭墊高。
「你去年有來過啊？」我問。
「嗯，和隊友一起來的。」
「你們有在這過夜嗎？」
「沒有，只在這休息，吃了乾糧又繼續往上爬…。」
「那你有沒有看見…。」
「別傻了，根本沒有山鬼，當地人嚇唬外人的，只是…。」
「只是什麼？」
「只是經過這裡得向著懸崖那邊合掌膜拜片刻，那是一個習俗，前人留下來的習俗。」
「噢，那我們也去膜拜一下比較好吧？」
「呵…，真的那麼信啊，妳自己去吧，我得忙著煮東西給妳吃呢。」
他到屋外接了一鍋的山泉水，也取了一些木柴，就開始煮水。
我則是到了屋外，眺望遠方美麗的山景，可是看著黑色的懸崖總是有點膽怯，我雙手合十膜拜片刻，一陣冷風吹的我全身抖擻，我趕緊進到屋內。
我們在小屋的第一個夜晚，覺得很累，也許是忙了一整天，在夜幕低垂的時候，就已經昏昏欲睡。
我和他兩個人擠在一張行軍床，他睡的很熟，可是不知道什麼時候，我驚醒，四周是一片漆黑，只有月光。
小屋生銹的鐵門縫隙，因為山上風大而產生一種像吹海螺的聲響，那令我精神緊張。
我閉上眼想繼續睡卻睡不著，那是我第一次感到黑夜的恐怖，於是我搖醒仁秀。
「你起來陪我啦！喂！」我用力搖他。
「嗯？」
「起來啦！我睡不著，好可怕。快點起來啦！」我再度用力搖他。
他翻身不想理我。
我使盡力氣推他下床，咚一聲，他坐起來，納悶地看著我。
「怎麼啦？發神經啊！」他說。
「我睡不著啦！好黑。」
「妳乖乖躺著就睡著了嘛。」
「我不管啦，你陪我聊天。」
他打了個冷顫，爬上床舖，說：「妳說，我聽，可以吧？」
「你說愛我，快點！」
「好…愛。」
我總覺得他精神恍惚，我又問：「我們明天下山去拿份報紙看，好不好？」
「嗯。」
「算了。」我總算又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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