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是愛上聶魯達了!
剛從南方的熱帶城市回來,我收拾那顆漂泊的心,和你分享聶魯達的每一首情詩,沒錯,一首首寫著南美熱情的烈愛,像是火燒的山頭在黃昏下熠爍著,你說。我打開詩集扉頁坐在落地窗前讀著,陽光從窗簾映過來落在我身上,風貼著水藍色的窗簾撩著讀詩的心,地上的蓆子溫度剛剛好,愛情進入耳朵的角度也剛剛好。
親愛的L,我們曾有的過去也像首極為短暫的詩篇,像聶魯達的詩那樣短小在頁扉間掙扎說不完的感情,有些熱烈的情思始終壓抑著,彼此謹守著一些分寸靜默著像一棵無言的樹珍惜它的綠葉,葉子終不免飄了,一無所有的空洞美感油然而生,那一絲絲嘆息像是詩句轉折上的逗號與句號,空去。
愛情太短,而遺忘太長。
海水沖刷了走過的足跡,日日夜夜反覆潮來潮去,我想撿一枚晶藍色的貝殼送你,沙灘燒燙一個夏日,沿著東北角海岸尋找曾經有過的悸動,海水波瀾閃爍粼粼,幾艘漁船穿過水域劃過一道水痕,像是一把拆信刀割開金色的海域,蒸融的心情像船隻航行的渴望,親愛的L,是否在你一人獨自佇立淡水渡船頭也有相同的想望。停駐在濱海公路上,夜裏捕烏賊的船漁火延伸一道又一道藍光,在墨沉的海平面上搖曳我的目光,海風吹來鹹味的氣息,那一夜,八斗子漁港的燈火撈過界到我的記憶裏駐足。
生命像詩句般迴旋,從這端到那端的智慧是那樣的艱難,感情的枷鎖太沉重了,有哪個地方可以使我徹底失去有你的記憶?如果,我真的遺忘了你,世界將變成怎樣的顏色?夜裏的月亮冷冷地掛著,這時我想,如果真有一杯茶,冰的茉莉綠茶吧,還是你愛的卡布其諾咖啡也好,我一定醉了,醉在你的回憶裏不可自拔,如果,真的讓我醉了,那該有多好!
今夜我可以寫下最哀傷的詩句。
我總想起留在星星小鎮的夜裏,試圖遺忘曾經擁有的美好,以為在一個沒有便利商店的山村中將回歸最原始的生命。前方雞籠山塊然羅列,所有古老美麗或淒涼的傳說橫躺在山凹邊,透過山口吹來的夏夜晚風雄渾地撫觸著這靜謐的小村落,霸道地向我襲來,躺在床上,我聽見牽牛花細細抽出的聲響,還有蟲聲與雞鵝的叫聲此起彼落地灑在依山而建的山居中,伴我入眠。親愛的L,所有的星星在天空消失了,它們綴在谷裏成了一片光海,那樣奮不顧身地轟轟烈烈,夢迴那灰色城鎮裏的點滴,山路從這一頭的山陂間消失了。
我像隧道般孤單。眾鳥飛離我,
夜以毀滅般的侵襲籠罩我。
如果旅行是學習遺忘的方式,當我走得力盡氣空,疲倦癱坐在月台邊以瞳眼迎著嘶吼的列車,用刺痛的風想帶走任何你的思念時,為何你仍膩留在我的心坎裏戀戀不捨?從亞熱帶到熱帶,從平地到山地到海洋,到孤獨深踞的心裏,行李的重量羽毛般輕盈,你卻沉重地像塊大石壓擠著我瘦弱的心房,在每一次心臟收縮舒張之際,衝擊每一道血管,令我臉紅心悸,只是一張照片的重量,卻讓我無法承受所有思緒的翻湧,親愛的L,愛何以如此苦痛難熬,像聶魯達的詩那般用生命膠著,用所有的吶喊向天際祈求,終至絕望。
大部分的記憶都是夜的,從這一路公車到另一路公車之間的交替,屬於城市的一切彷彿我們不曾擁有,無言無聲,走過一條又一條的街道,然後到達別離的站牌下,隔著窗子交換彼此含著缺憾的雙眼,夜裏,我獨自走回山上。還記得滿天星子瘋狂吻著我們的雙眼,還記得嗎,晚會的廣場上我們曾並肩坐著,若有似無地交換過燭光裏閃爍的眼神。如果要下筆,我要拿聶魯達筆下家鄉的自然景緻來描摹我們沉默的感情世界,所有的星星、所有的風雨和月亮、所有的花草、所有的青山與林木,都將進入我的詩中朗誦出來﹔如果你愛海洋,我會搭著車子到那不曾聽聞的小漁村中寫下夜的聲音,畫下海潮的低唱給你,也許我能捕捉到鯨魚的低吟,帶著浪花般撞擊的喜悅。如果,我們仍然在這個城市中不曾間斷地愛戀著。
所有的夜那樣的焦灼,所有的愛充滿了絕望,親愛的L,聶魯達卻這樣鮮明地為這個年輕世代解禁的愛寫下熱情的詩篇,青春洋溢年屆二十的青年詩人啊!愛是那樣地令人陶醉卻又難以割捨,「你就像黑夜,擁有寂靜和群星。/你的沉默就是星星的沉默,遙遠而明亮。」令人癡迷的聲響,如果,我們的愛像所有繁華星空那樣短暫,親愛的L,在你年輕的生命裏那是代表什麼樣的衝動與執著?
有時我在清晨甦醒,我的靈魂甚至還是濕的,
遠遠的,海洋鳴響並發出回聲。
這是一個港口,
我在這裡愛你。
於是,我才發現「失去」的意義。
習慣早起,習慣喝牛奶,習慣穿著牛仔褲與T恤、襯衫的搭配,習慣課堂上有你的存在,當日子以複沓的旋律響起,每個音符以熟悉的角度自個兒跳起來,我總記得噴泉色的天空下你溫柔沒有歲月的手,每一個輕綻的笑靨像一朵待放的小花漂浮在我的心海,我們走過三月怒放的杜鵑花潮,你輕輕拂過瓣上露珠,以輕靈的腳步旋過花叢像落入凡間的雲彩。這些熟悉的餘溫猶在我的掌紋間流動,親愛的L,你是否聽見梔子花開的季節,花瓣旋入心流的呢喃?
也許我真的醉了!對痛覺失去感應的能力,麻木地行屍走肉著,寫下的夢囈漫不成章。三月,我沉醉的時間總悄悄地預告一些往事,妳水藍色的長裙像天空的雲翳我的雙眼,像聶魯達的詩一樣,每一句都是燒赭的轟轟烈烈,每一字都深深烙印鮮紅的血漬,無可自拔的憂鬱與渴望。在文字與愛戀交疊中,我們互相依賴,彼此謹慎莊嚴如一首詩的完成,斟酌再修改,然後輕輕反覆唸誦著,字句的聲調有時鏗鏘,有時低沉婉柔,恰似電影散場後的空虛,你緊握票根,夜裡的空氣凝滯,我們又回到原點。
詩是最完美的精神雕像,從這一句到下一句偷渡私密的話語。而聶魯達終是找到慕戀的女子嗎?已不是一首詩最重要的地方,親愛的L,你可以輕易拆解我的詩,包括感情,像聶魯達一樣重重摔落一本詩集的呼喚。等你,是矛盾的,也許我們都在試探那些時間的界線,然而,癡狂如我,要怎麼用僅存的記憶呼吸?我在期待,如果有天你再問我:「今天的天氣如何?」我能用最溫柔的字眼回答你:「這是可以相愛的天氣!」
書寫是為了縫合接隙的傷痕
所有的字跡都針針穿過想念的皮肉
密合,看不出傷口的深度
我恆常以靜默的坐姿擁抱靈魂
以及靈魂外不屬於誰的記憶
當夢從我的軀殼掙脫
年輪停止生長,我枯燥的眼神
只能存留音波的長度
當作離別的溫存
然而,終是要結束的。
闔上詩集,夜就霧沉沉地襲進房間,我拉開窗簾,龐大的月光便暈開不完整的影子,桌上未完的詩稿、塗改過量的信紙一一沉睡去。親愛的L,我不知不覺愛戀那些不屬於我們的詩句,我愛聶魯達之於我愛戀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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