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幽靜的伏虎山上,有一座香火鼎盛的廟宇,每逢黃道吉日,皆有無數善男信女前來祭祀祈福。
廟中供奉著一位道教神女。相傳,誠心參拜者,必會得到神女的啟示,獲得天賜良緣。
八月二十四,宜祭祀。
微風徐徐的午後,天氣晴朗。
現任「兵部尚書」唐謹思,陪同母親車馬奔波,到了京城郊外的伏虎山。
一路上,聽著母親不斷的數落著他不肯成親的罪過,唐謹思好幾次想借口離去,最終都因母親苦悶的臉色而不方便開口。
馬不停蹄的上山,來到廟宇之外,唐謹思剛離開馬車,就發現絡繹不絕的人群裡,竟有同僚的身影。
唐謹思如見曙光一般,急忙叫住對方。「肖大人。」
對方聞言,露出意想不到的神情。「唐大人?」
「娘,孩兒有重要之事與肖大人商議,請娘先進廟參拜。」唐謹思不等母親的反應,直接吩咐僕人送她入廟,自己則飛速走向肖陽。
「唐大人,在此相遇,真是巧。」肖陽見唐謹思閃躲似的舉動像在逃離毒蛇猛獸的追擊,禁不住發笑了。
「沒料到會在這種地方遇見肖大人,失禮。」唐謹思無奈的搖頭。
兩人認識已久,在朝廷的關係不錯,相處頗為融洽。肖陽也乘機從家人的隊伍裡脫身,陪著唐謹思走到廟外不遠處的涼亭內歇腳。
一進無人的亭子,肖陽立即打趣的問:「唐大人也是被家人強行帶來廟裡求姻緣的嗎?」
唐謹思回他一記同情的目光,「莫非肖大人正遭受相同的迫害?」
肖陽忍不住放聲大笑,「沒想到這世上還有人能為難得了唐大人,下官真是佩服令堂。」
兵部尚書的性情,比他的官職更令朝野人士歎服。「溫文儒雅、從容不迫」這八個字,簡直就是唐謹思的最佳形容。
無論是與群臣爭議政事,或是對應皇權的刁難,唐謹思永遠都是一副心平氣和、胸有成竹的姿態。肖陽認識他至今,還是第一次見到他如此失態。
「不知是誰說這山上的廟宇,專門庇佑未婚男女得到好姻緣,我娘聽說了這個傳聞,硬是逼我上來祭拜……」唐謹思面向涼亭外的青山綠樹,臉上閃過不堪其擾的神色。
遭遇與他相似的肖陽,納悶的問:「唐大人今年二十有五了,已過適婚之齡,為何仍未娶妻?」
唐謹思為人十分公正明理,出身權貴世家,相貌清秀雅致,幾乎可以稱他是完美無缺了。然而,他卻至今尚未娶妻也沒有納妾,清心寡慾得教人懷疑他是否有身體上的隱疾?
「從未遇見喜歡的女子,如何迎娶?」唐謹思微微一笑,恢復平時溫文儒雅的表情。
「婚姻之事,只要父母滿意了,做孩子的,隨便遷就吧!」
「這我倒有些異議。」因為父母的願望,唐謹思放棄了許多理想,勉強自己入朝謀仕。
至於婚姻大事,唐謹思不想再委屈自己順從雙親的安排。娶妻,可是得攜手一輩子的,不找個真心喜愛的伴侶,誰能遷就一輩子?
「大概是兩情相悅的詩歌書文看多了,中了些毒,心裡總希望有朝一日能找到情投意合的女子。」
唐謹思平淡的回答,使肖陽半信半疑的挑了挑眉。
這位優雅的兵部尚書,從一品,統管著全國軍務,出身將門,儀表堂堂,在女子眼中,絕對是無可挑剔的好夫婿;但他本身,喜歡什麼樣的姑娘?
此時,涼亭外忽有一陣嬉笑聲打斷了兩人的思緒。
只見一隊人馬,浩浩蕩蕩的朝廟宇的方向前進,而隊伍的最中央,有一雙面貌相同的孿生姊妹,正歡聲低語著。
天邊的濃雲間,有一絲柔暖的陽光露了出來,灑落在這兩個美妙得難以形容的女孩兒身上,照耀得她們光彩奪目。
同騎一匹馬的孿生姊妹,柔軟的身子緊貼著,坐在前方的面容嬌羞,坐在後方的神色開朗。各有風情的漂亮臉蛋湊在一起,嘴唇微動,就有銀鈴般清脆的笑聲飄出。
路過的香客們,紛紛投去驚艷的目光。
涼亭內的兩位青年,無可抑制的動了心弦,沉默的注視著恰似春風吹過人間的美麗少女,直到她們走遠了仍無法收回視線。
恍惚中,唐謹思的腦海不期然的回想起母親出門前講過的話──
人人皆說那廟裡的神女很靈驗,去祭拜過的人家,或早或晚都會遇見喜歡的人,與之共結姻緣。
唐謹思苦笑,喃喃自語般的問:「娘……妳已經為我拜了嗎?」
第一章
晨光初現。
鍾婉約隨著夫君一同起身,淡淡的紅暈浮現在她嬌羞的雙頰,不時偷看著俊秀夫君那溫柔的神情,她柔媚的眼眸像是蓄滿了春水一般,閃爍著動人的光。
他在床邊,俯身,為她穿上繡花鞋。她踮起腳尖,拉過準備好的衣裳,為他繫上朝服。
兩人的舉動看起來和下人服侍主子無異,但彼此間舉手投足時的柔和體貼,卻充滿了情人才有的甜蜜溫馨。
婉約揪著夫君的腰帶,有些捨不得放開,即使是短暫的分別,她也開始捨不得了。
屋外,艷陽已從天邊升起──
「夫人,今天起得晚,早朝時辰快到了,我就不為妳梳妝了。」唐謹思一邊整理儀容,一邊開門叫丫鬟端早膳。
婉約溫馴的點頭,慢慢鬆開手指不再揪著他。
嫁進唐家以來,她與夫君十分恩愛。他的溫文儒雅,輕易收服了她的心,使她心甘情願的服侍他,放心地依戀他。
「我先走了。」唐謹思吃了些東西,便匆忙離開,前往皇宮。
婉約送他到院外,依依不捨的目光注視著他俊逸的身影,怎麼看也不厭倦。
她不可思議的迷戀著他,感情日益加深。
在成婚之前,婉約從未想過,她會如此幸運的嫁給一個順心合意的丈夫,並且那麼的喜歡他。
「夫人。」一個丫鬟從院落外快步走來。
唐謹思的府邸面積十分廣闊,單單他們夫妻倆居住的院落,就有一家酒樓那麼大。
丫鬟走到婉約身前,行禮通報,「夫人家的二小姐來訪。」
婉約一聽,喜道:「請她過來。」
片刻後,婉約的孿生妹妹鍾娉婷,帶著娘家給的一些物品,走進婉約居住的院落。
「姊姊,好些日子不見,可有思念妹妹?」
婉約拉著活潑可愛的妹妹走入屋裡,笑道:「妳這小淘氣,聽說妳推了一門婚事?我正想找妳問清楚呢!」
「姊姊說的是肖家的提親?」
「為什麼拒絕?」婉約到屋內,立即摒退服侍她的丫鬟,和妹妹談心。
「那個肖陽呀!我曾經偷偷上街遊玩時見過他一次,長得不怎麼樣。」娉婷吐了吐粉舌,嫌棄道:「不如姊夫好看!」
婉約俏臉微紅。提起自家夫君的相貌,她除了沉醉,無話可說。
當初見到唐謹思,她幾乎是一見傾心了,聽父母說他有迎娶之意,她更是竊喜了好幾天,忐忑不安,患得患失,直到嫁給他才平復內心的騷動。
「姊姊臉紅什麼?是認可妹妹的話,還是在回味姊夫的相貌了?」
娉婷的調笑令婉約愈加難為情了。
「說什麼回味,妳當是在品嚐美食呀?」她似嗔非嗔的睨了妹妹一眼,正經的勸告,「娉婷,不要孩子氣。長相是不能當飯吃的,妳並不瞭解人家,選擇夫婿不能以貌取人。」
「看人第一眼不就是看相貌?倘若連相貌都看不順眼,我又如何與他拜堂、洞房,和生兒育女?」娉婷扁了扁嘴,反駁。
婉約輕歎。妹妹與她,面貌相同,性情卻是南轅北轍。
妹妹好動活潑,而她……
「姊姊,別說掃興的話了。」娉婷搖了搖婉約的手,破壞她的沉思,滿懷興趣的問:「妳和姊夫相處得好嗎?」
「他對我很溫柔,沒有一點朝廷高官的傲脾氣。」婉約羞澀一笑,水盈盈的眸子裡蘊含著幸福的光芒。
娉婷見狀,眉頭微皺,神色有些複雜。「姊,我一直不明白,以姊夫的身份地位,怎麼會向我們家提親?」
自古,商人的地位最輕,而鍾氏姊妹的家族世代從商,身份並不高貴。
「這事我也問過。」婉約赧顏道:「他說有一次在路上見到我,便向人打聽我是誰家的女兒,知道我未嫁就急著來提親了,並不在意門戶之差。」
「姊姊妳很少出門的,他在哪條路上見過妳了?」娉婷不太相信,哪有這麼巧的事?
「我不好意思多問。」
娉婷眼珠子轉了轉,小聲道:「姊姊和我生得一模一樣,他在路上看了,又怎麼分辨得出誰是姊姊、誰是妹妹?」
婉約一愣,隨即領會妹妹的暗示。她定睛打量妹妹,發覺娉婷眼裡藏著一點失落。
婉約疼惜的抬起手,輕撫妹妹的額頭。「娉婷,我出閣了,妳一個人在家,寂寞嗎?」
娉婷咬了咬嘴巴,不好意思的點頭。「我……不想和妳分開。」
「別不開心。我拜託妳姊夫幫妳找一個更體面的如意郎君,怎樣?」
娉婷湊過去抱住婉約,「我們從小到大都在一塊的,為什麼如今一家人變成兩家了?」
「早晚妳也會嫁人,有自己的家。好妹妹,妳不會寂寞太久的。姊姊答應妳,會時常回去看望妳。」
婉約關愛的言行舉止令娉婷胸口更沉悶了。她撒嬌似的低頭,腦袋埋在婉約的肩膀,一言不發。
婉約歎了歎,知道自己美好的婚姻令妹妹感到失落,卻不知如何安慰妹妹,只能留她下來吃飯,多與她交談,哄她開懷。
光陰似箭,一轉眼,半天過去了。
娉婷在唐家用了膳,心不在焉的告別了姊姊,尚未走出唐家大門,遠遠的,便瞧見身穿官服的姊夫。
曲折漫長的迴廊中,唐謹思翩然前行的身影如畫一般美好。
娉婷心一動,向前邁去,主動出聲:「姊夫。」
唐謹思走近,見一張與妻子同樣的容顏,正對自己開朗的笑,不覺有些恍惚,彷彿又見到最初在伏虎山上那張令他動心的笑靨。
「妹妹來看婉約了?」唐謹思飛快的收拾好迷亂的心思。
娉婷福了福身,回問:「姊夫在外用過膳了?」
「同僚作東,推辭不了。」唐謹思輕聲細語,溫文儒雅的神態,令人如沐春風。
迴廊左右,植滿了扶疏的花草。娉婷不經意的望向花叢,隨口道:「姊夫家的牡丹開得特別漂亮。」
唐謹思察覺她話中有話,不疾不徐的吩咐周圍的下人,「你們去摘牡丹,裝滿兩個籃子,送到鍾家。」
「姊夫費心了。」娉婷等著身邊的人四散開來,這才大膽的正視唐謹思,別有用意道:「姊姊實在幸運。」
唐謹思但笑不語,發現娉婷的言行不像婉約那樣規矩。
在與婉約成親之前,他也只見過娉婷一回,不曾深交,也不曾攀談過,並不瞭解她的人。如今再見面,他忽然覺得……娉婷比婉約更耀眼。
「姊夫,娉婷冒昧的問過姊姊,以姊夫的身份為何會對姊姊青睞有加?」娉婷保持著與唐謹思的距離,幽幽提道:「姊姊告訴我,是因為姊夫曾在路上遇見過姊姊的緣故。」
「沒錯。」說起那天的際遇,唐謹思一向平穩的心湖仍有餘波蕩漾的感覺。
當初,彷彿看到了生命中不可缺少的寶貝,他像失了理性一般,渴望著馬上得到她,那個笑語嫣然的姑娘。
現在,雖然成功的娶她進門,但相處起來,他又發現有些古怪之處,似乎他一見鍾情的女子,不該是婉約。
又或者,那時的心動只是幻覺?
唐謹思無從探索,不過,他有耐心,並相信夫妻之間的情意需要用心慢慢去經營。他不急著對婉約、對他當時的心動,做出什麼定論。
「娉婷能否唐突的問姊夫,姊夫是在何處與姊姊有過相遇?」
她不合禮儀的追問,擾亂了唐謹思的回憶。
他凝視著娉婷清澈的眼眸,不介意她的唐突,回道:「去年八月末,伏虎山上。」
娉婷愕然,「當時我與姊姊在一起。」
「我曉得,妳們騎著同一匹馬,妳坐在前面,她坐後面。」他打聽得一清二楚。
「不對!」娉婷趕緊糾正,「坐後面的人是我!」
唐謹思暗自訝然,沉著道:「我問過不少人,確定坐在後面的是婉約,我也向妳們雙親確認過了。」
女子出閣前,不方便私下與陌生男子相處,提親後的唐謹思,只托鍾家父母帶著女兒們與他在外短暫的會面,無啥交談;他稍微觀察,就認定了婉約應該是他要的女子。
不料,娉婷竟在此時推翻了他求證過不少次的判斷──
「姊姊不擅長騎馬,那天,我的確是坐在後面,駕馭著坐騎。姊夫,你確實認錯了我們。」
「為何妳們親人都說馭馬之人是妳姊姊?」
「本來說好了是她要帶我。後來上馬之時,她突然感覺不適,臨時與我換了位置。我們穿同樣的衣裳,外人不容易分辨。這種小事,我們也沒有向別人說明的必要。」
唐謹思默然。他選錯人了?
他的妻子,不是那個令他動心,他所渴望的女子?
「姊夫若不信,可以直接問姊姊。」
娉婷觀察著唐謹思平淡的臉色,從他清秀的容顏捕捉不到絲毫情緒。然而她相信,這番交談,已影響了他。 唐謹思懷著疑慮,回到寢室,新婚夫妻正躺在珊瑚長榻上休息。
他示意丫鬟噤聲退開,悄然的走到婉約身旁,他垂首,細看她恬靜的睡顏。
她有一張小巧的臉,細長的柳眉,俏挺的鼻,以及柔嫩的櫻唇。
美人他見多了,婉約的相貌雖好,卻不是他見過最美的,但,他只為她動過心。
在初見她的那一段微風徐徐的午後,當時她笑得那麼開朗,勝過能融化冰雪的驕陽。
可如今,卻有人告訴他,他所看到的女子不是她!
他娶進門的妻子……不是他要的那個人?
唐謹思無聲的苦笑。他也有犯糊塗的時候?
「相公,你回家了?」婉約察覺有人,她警覺的睜開眸子。
唐謹思俊秀的身影映滿她的眼簾。
婉約嘴角微動,愉悅之情在體內蔓延。只要看見唐謹思在身邊,就歡喜得無以復加,強烈的情感使她凝望他的目光,久久難以轉移。
唐謹思手指輕撫她凌亂的頭髮,若有意似無意的提起,「方纔遇見妳妹妹,她長得跟妳真像。」
「你不是見過她幾次……」婉約徐徐起身。
「是見過兩三次……但今天,卻是第一次交談。」唐謹思張開手,攬住婉約的肩頭。
她柔順的低頭,貼近他結實的胸口,放鬆身子依偎著他。「我和妹妹的性情並不相似,娉婷活潑一些,我比較拘束。」
唐謹思淡淡的笑。他並不喜歡拘束的女子,婉約流露出的文靜,他一直以為是怕生的表現,以為兩人相處久了,她就會漸漸放開顧慮,恣意展露自我,使他能常常見到初遇時她開朗耀眼的一面。
而今,他懷疑,他的預期……真的出錯了,不可能實現了。
「相公。」婉約在唐謹思沉思時,鼓起勇氣問:「你第一次見到我的時候,是在哪呢?」
「妳妹妹問妳的?」唐謹思反問。
「你怎麼曉得?」她詫異的神情,證實了他的猜測。
唐謹思神秘的笑,有所保留道:「去年在伏虎山,我見妳和妳妹妹騎著同一匹馬,那時妳們不知在談些什麼,笑得很開心。」
婉約感到一絲怪異,又分析不出怪在何處?「當時,你怎麼分得出我和娉婷?」
「……怎麼會分不出呢?」唐謹思輕輕的將妻子的頭按在自己的胸膛上,讓她看不見他的臉色。「妳坐在她前面,對不對?」
婉約用力點頭,滿意的笑聲在他胸口處蕩漾。
「我們是上伏虎山求姻緣的,聽說那裡的神仙很靈驗,有求必應。」
「真巧,我也是。」他隨口應了一聲。
她從他懷裡仰起臉,凝視著有些出神的夫君。他似乎在思考什麼事,她覺得他的心離開了。
「相公?」她關切的盯著他漆黑的眼眸,看不透裡面隱藏著什麼情緒。
唐謹思注意到了她的關懷,心裡略微發暖,不由自主的低頭,親了親她誘人的小嘴。
她乖巧的閉起眼,不自覺的張開嘴,迎接他柔滑的舌,任他肆意進犯,她沉迷的配合,有些生澀,有些怯弱,卻是全心全意的……
然而,唐謹思卻開始覺得索然無味了。
原本,他有充足的耐心,等待與她相處的更為長久之後,她會變得活潑一些,令兩人的關係更生動精采。
可,突然發現,他恐怕是娶錯了人。
他的耐心根本得不到預期的回報。
這一生,恐怕只能遷就這個柔弱乖順、毫無個性的女人。
一股遺憾在唐謹思心中擴散……他想要的是那個能夠開懷大笑、耀眼燦爛的姑娘。
他要的,不是婉約。
清晨,送唐謹思出門後,婉約照舊領著丫鬟去向婆婆請安。
唐家的人不多,公公幾年前戰死沙場,小姑早已出嫁,偌大的府邸內,只有婆婆與夫君。
婉約偶爾會感到寂寞,因為她的夫君公務繁忙,並且經常要與同僚應酬,在家陪伴她的時間不多。
然而,每天在寂寞中期盼著唐謹思的歸來,也成為她無聊時的一種消遣,算著他幾時回家,等他出現在眼前,終於能夠觸摸到他的剎那──甜蜜的滋味一下子淹沒了她的心。
等待,竟成了一種樂趣,只要他會回來。
「娘,今日身子可好?」向婆婆問安,婉約乖順的行禮,言行舉止無不展現出良好的教養。
「婉約,我正好有事與妳商量。」婆婆朝她笑了笑,隨即叫丫鬟取來一樣東西,放到婉約身邊的桌子上。
「這是?」婉約迷茫的依照婆婆的指示,坐在桌邊,瞧了瞧那樣東西。
那是一幅畫,畫著兩位妙齡女子在蒼翠的竹林中相互依偎的情景。
「這是親家送來的,要我給謹思,妳覺得如何?」
「我爹娘?」婉約困惑了。雙親把這幅畫給婆婆,又說畫是要送夫君……這番曲折的背後有何含義?
「看。」婆婆手指畫面上幾個細小的字。
婉約抬眸望去,見到那幾個字,赫然是──娥皇女英。
婉約心底又是一驚。
傳說中的娥皇、女英,是上古之時堯帝的兩個女兒。後來,堯帝傳位給舜,姊妹兩人就一同嫁給了舜,一個封後,一個為妃,夫妻三人竟相處得十分和睦。
婉約,剛好有個妹妹……
婆婆和這幅畫所隱藏的暗示,慢慢的浮出水面。婉約感覺到一股寒意從後背慢慢攀延到四肢百骸。
「婉約啊!」婆婆的聲音不快不慢的響起,「妳家妹子我是見過的,和妳像得真是分不出兩個人。」
再像,仍不是同一個人。婉約想在心裡,不敢回嘴。
「妳娘說她自小就纏妳,妳嫁了以後更是整天鬱鬱寡歡,連肖家的婚事都不肯答應,只想陪妳一起生活。」
婉約靜默,接不下婆婆語帶雙關的暗示。
她嫁入唐家才兩個月,安分守矩沒做過半件錯事,丈夫也對她很好,為什麼爹娘會想把妹妹又嫁過來呢?
難道是娉婷的要求?
兩姊妹共事一夫?娉婷怎麼會願意?她又怎麼能接受!
婉約垂眸無語,她不要和別人分享唐謹思!
「婉約啊!」婆婆低聲喚回媳婦的心神,表明道:「這事我還沒問過謹思的意見,妳自己先和他商量,如何?」
「是。」婉約勉強回以一笑。「婉約明白。」
她明白,男人可以娶許多妻妾,身為兵部尚書的唐謹思沒有理由例外。但她喜歡這個溫柔體貼的丈夫,不想讓另一個女人奪取屬於她的情愛啊!
夜色漸濃。
在外用過晚膳,唐謹思遲遲歸來,以為婉約已經入睡,不料寢室內仍點滿了燦亮的燈火。
他走進房中,經過外間,發現八仙桌上擺了一幅十分醒目的娥皇女英圖。
這雙姊妹共侍一夫的傳聞,世人時常口耳相傳。
唐謹思走進裡間,見婉約正側臥在床上看書,他開口問她:「外面那幅畫是夫人的作品?」
婉約急忙坐端正。
「不,是我爹娘送給……你的。」她小聲回道。怎麼可能是她畫的呢?
唐謹思略微詫異。「岳父岳母?」
那幅畫的暗示太明顯了,他不可能猜不出。婉約滿腹不安,小心翼翼的打量夫君的臉色。他會有什麼感想?
「聽說妳妹妹推了一門婚事,連肖陽都看不上。」
婉約愣了愣,在唐謹思微微上挑的嘴角和蘊含趣味的眸光中,察覺到一絲騷動的情潮。
她的不安加深了。
「我本想拜託你幫娉婷留意可有適合的夫婿,但她不肯接受,說是她將來的丈夫,必須是她親自挑選的……」
「她喜歡什麼樣的男子?」
「娉婷喜歡生得漂亮的男子,她說,肖家的公子不如你好看。」
唐謹思笑了,自己動手褪去衣裳,坐在婉約身旁。「妳妹妹真孩子氣,挑夫婿怎能只看外貌。」
「我也這麼說她……」婉約發現,唐謹思嘴巴上雖說娉婷幼稚,神情卻沒有絲毫輕視,反而──溢滿了對娉婷的興致。
她不安的心,不斷的下沉。
「婉約,妳和妳妹妹關係好嗎?」唐謹思動手取下婉約頭上的髮釵。
他溫柔的撫順她的髮絲,她舒適的閉上眼,感受他給予的一點柔情,多希望他只對她一人好,越來越好。
「我和娉婷很好的,當初出嫁,我們都捨不得對方。」婉約不會撒謊,坦白的回答他。「自小我們就形影不離。」
唐謹思的目光落在她上仰的臉龐。她半閉著眼,睫毛微微顫動,揭露出她內心的紊亂。
他盯著她長長的眼睫,彷彿看到一隻受傷的蝴蝶痛苦的拍打著羽翼。他心生憐惜,垂首親了親她的眼瞼。
婉約忽然張開眼,眼中映著他柔和的面容。
「謹思……」她沒由來的心酸,忘卻矜持,主動環抱住他的腰。
正欲開口對他說,她喜歡他,她會掏空自己的一切去愛他,只求他不要變心去喜歡別的女人──
甚至,不要對她的妹妹動心,無論她的父母如何獻媚!
然而,她才開口,剛吐出他的名,下一瞬間,他已出人意料的問──
「倘若把妳妹妹帶進來和妳做伴,妳會高興嗎?」
婉約滿腔的纏綿愛意陡然僵冷。他在說笑,還是有心試探?
唐謹思感覺到婉約的變化,眸光閃了閃,不置一詞。
婉約慢慢的收回摟在他腰側的雙手,呼吸急促,一字一字的回道:「我不會高興。」
「怎麼,怕妳妹妹吃我的虧?」唐謹思握住她輕顫的手指,用他修長的指尖挑逗般的捉弄著她的指尖。
婉約低下頭,隱藏著漸漸發紅的眼眶。他不知道她喜歡他,他不知道她有多麼喜歡他。
「你想娶娉婷嗎?」她強自冷靜的反問。
「我事務繁忙,不能時常陪妳,讓妳妹妹與妳做伴,不好嗎?」
他狡猾的把難題丟回給她,婉約遲緩的意識到,自己的丈夫不好對付。
「我不希望你納妾,相公。」她努力維持平靜,語調平穩的作出聲明。
唐謹思的眉毛微微上挑,手指輕抬起她低垂的下巴。
她順應他的舉止,令他看見她哀求的眼神。
唐謹思笑歎一聲。「的確,妳進門才兩個多月,這時候再娶,即使是迎妳妹妹進門,對妳也太失禮了。」
不,不僅僅是如此而已──婉約嘴唇微微一動,想告訴他,就算她嫁給他不只兩個月,而是兩年、二十年,她也不願見他再娶。
可他的唇搶先吻住她微啟的嘴,使她欲說的話嚥了回去。
婉約不自覺的想哭。雖然被丈夫擁抱著,他的懷抱那麼溫暖,但她仍覺得若有所失……她發現,他對她的喜愛不如她那麼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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