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日者 o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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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還記得他嗎？」電話的那頭。

　　「嗯，大概吧......」電話的這頭。

　　「他上星期過世了，我跟你爸都去加護病房看過他......這星期應該還會去上炷香......這麼久了，你還記得他長什麼樣子嗎？」

　　「......不是那麼清楚，不過我大概知道是誰......」我說我知道，但腦子裡那張笑臉是模模糊糊的。

　　我不敢問伯伯的病因，卻也不知道迴避的是什麼。上次聽到的訃聞是來自一個曾經打過籃球，老是抱怨我投進的三分球是犯規動作的小弟，血癌，明明身強體壯，明明神氣昂揚，卻還是在醫院裡孱弱地離開。我只是用記憶告訴自己，雖然早已陌生，但他們在那邊，曾經在那邊，你沒有失去什麼。



　　過去的伯伯跟小弟都存在於我叛逆的高中時期，父親瘋狂地愛上跟著朋友的吉普車隊上山下海。每個週末，一家人一起出遊已經是慣例，但父親從不給我們自由選擇參不參加的機會。享受著馳騁山林的父親，只能在一家出遊的時間裡，看著孩子們怨懟的眼神而無法理解自己的好意哪裡有錯。

　　小孩的怨恨其實很簡單，找到了好玩的事情就不會繼續了，弟弟們多半在下車的一刻就找到了自己的遊戲，而我只是待在車上對著天空發呆，以為這樣的無聲抗議能成為下次談判的籌碼。但結局總是，母親走過來用吃飯的理由要我快下車，父親鐵青著臉等著我過去幫忙野炊，車隊的叔叔阿姨早就開好爐子準備料理，一邊要父親別跟我計較，小孩子嘛，這時期總是一副牛脾氣，過一陣子就沒事了啦。看，這不就下車了？


　　我闌珊的腳步走到料理的火爐旁，一旁的伯伯正在用火烤著木炭，「這樣升火比較快嘛，對不對？」他對著我投來一個笑臉，溫和得像是漸漸燒紅的炭火，「幫我烤肉好不好？」他讓我坐下，交給我鐵夾，轉身就拿出一盒醬料，那是他經營日式燒肉的獨家秘方，讓車隊裡每張口都停不下來的祕密武器，「就這樣沾上醬，放上去，記得要看著火勢，常翻面，慢慢烤。」看著他的俐落手勢，彷彿以前經歷過的烤肉活動都只是家家酒，伯伯只烤著鰻魚，把所有的肉片交給我，就像我已經是跟隨他許久的二廚，我看著火光透過肉片，慢慢地上了醬色而漸漸油亮起來......

　　「這片好了。」我自顧自地下了決定完成，夾取入盤，他輕輕地檢視一眼，「黎仔，」他叫了我父親，「你兒子很厲害喔。」

　　父親不好意思地開了笑容，又假裝忙著幫煎著黃魚的母親遞上醬油。我沒抬頭，烤肉架上的火正旺，我只是一直盯著伯伯熟練的手勢，久久無法轉移視線。


　　伯伯的日式烤肉一直是我長大後都難以忘懷的美食。上了大學後，我不再被父親抓上吉普車，車隊的大人們也都少了衝勁，偶爾才聚集泡茶聊天。鮮少回家的我再也沒有什麼機會嚐到那馨香豐郁的醬味，母親說，連他們也很少有機會一飽口福了。

　　而這麼多年之後的此時，我才赫然發現，那味道已然成為回憶裡再也無法真實的口味，一如那天伯伯溫和卻模糊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