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多年前出版的一本書中,描繪的一段記實,我印象十分深刻、難忘。父親寫說他從小到大居住的歐厝,靠海,偏僻、安靜,無伴時會讓人感覺孤單、寂寞,在早期貧困的年代,鄉村無處可玩,但偶而也有熱鬧可看。那熱鬧如果畫成一幅畫,場景會十分鮮明強烈,如果拍成一場戲,將充滿特色張力。
這幅畫、這場戲的時間點,得推到民國四十四年十一月六日的下午。父親站在歐厝的煙墩山頂,望著左邊的一片海洋,它是臺灣海峽,也望著前方的沙灘,連綿的沙灘有一些小沙坡,沙坡前有丘地,部隊正在沙地上進行作戰演習。
因為居高臨下,不管是戰車、步兵的移動,或者是步槍、機關槍、大砲的操練,都看得一清二楚。但還有另一個舞臺,吸引父親的眼睛,那是台灣來的勞軍團,他們將舞臺架在煙墩山坡下,俊男美女熱情的載歌載舞,好不熱鬧。父親的眼睛像一架攝影機,鏡頭推向較遠處的部隊演習,接著又轉向舞臺,耳邊的歌聲還在盤旋繚繞,他又忙著抬頭往天空看,因為空軍為了配合陸軍的演習,射出燃燒彈,精準打中目標,瞬間一片火海與濃煙,聲光十分震撼人。
在同一個時間,相鄰的幾個地點,歌舞與魔術正熱鬧滾滾演出;戰車正在進攻據點,步兵努力的攻佔要地;空軍十分驚險的飛進模擬戰區,投下炸彈………父親和許多村民一起站在煙墩山頂,看著平日十分寂靜的海岸、沙灘,正搬演各種攻防戰,一邊是戰事激烈的場域,一邊是撫慰軍民的康樂表演,而這場演習的高潮戲,是作戰的指揮官,他在戰場視察時,欣賞了一會兒歌舞表演後,轉身通聯空軍,要他們為群眾露一手高超技術,於是空軍在空中翻滾表演,讓大家看得心驚肉跳,又忍不住歡喜的大聲鼓掌。
因為那演習的沙灘,也是我童年常去嬉玩的地方。所以我把自己尚未出生前的一場好戲,透過父親的筆,看得十分認真、仔細,一邊想像那獨特畫面,包括後來走向不同的海岸、沙灘,都會做連結、比較。當我在歐洲不同的國家與城市漫遊,面對大海、港口與沙灘,我都覺得十分親切。特別是法國西南部波爾多的琵拉大沙丘(La Dune du pylat)。我不但為它寫了專稿,也為它畫了繪本,一個還沒離開,就知道自己會十分懷念、想念它的地方,必然存在一份特別的情緣,那情埋在很深很深的心底,連結的故事又多又長。父親走過的沙灘,我跟著走,當我把寫過、畫過的琵拉大沙丘攤給父親看,我們心裡的海,眼中的沙灘也連在一起。
一枝筆,可以一直寫一直畫,連綿的沙灘,會飛,青春的伏筆,不老。我從一卷900×144公分的畫布,剪裁出一片,準備把父親掛念的沙灘畫下來,我們的腳印都會在畫裡,它踩進過去的故事,也會紀錄現在與未來。所以飛吧,記憶可以變成青春的伏筆,我會好好珍惜它,讓它順利抵達我織夢的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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