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寫完一篇新稿的我,急著想與人分享一次旅程經驗,那是我在月光下扮演「花媒婆」的美麗紀實,偏偏住宅區全面停電,一切現代化機制停擺,電話、網路全不通,想洗個澡去除怨氣,又因水壓不足,水龍頭氣若游絲的連熱水器也無法啟動,屋子前方正在興建的高樓,把陰天有限的陽光都給搶奪走了,看書的光源不足,默默吸收的資源也斷了,喜歡的音樂堵在音箱裡流不出來,我想把畫了一半的系列自畫像搬到陽台去著色,心裡正慶幸著尚擁有一個不被現代科技完全壟斷、沒電也可以繼續進行的彩繪人生選擇時,偏偏對面工地轟隆隆的大肆以高分貝釋放出魔音,這是一個多風的日子,連高樓鷹架上的塑膠布也趁機大聲嘶吼,一點也不受停電影響,一點也無障礙的吹捲起陣陣塵沙,撲飛向我緊皺的眉頭。
昏暗的天色,調不出理想的顏彩來粉飾畫布上的自畫像,這一系列自畫像,我都是在極度哀傷、受挫,幾乎被絕望催逼到瀕死邊緣,然後困獸一搏,從深淵谷底跳起來畫的,我幾乎是通宵熬夜作畫、恍惚成一具催眠體,意識茫茫然的擠出血來當紅色顏料用,那一系列自畫像背後的彩妝,都有當時心境投射而出的唯一選擇,沒得替換也沒得取代,所以每一次面對它我都得凝神、屏氣,似乎它超控了我的靈魂,而畫筆與顏料是它宰制我的武器,在這停電、昏天暗地的一日,我怎麼去銜接前面的底色,再延續原來的系列畫感覺呢?
「看來只能去看電影了。」
手機是通的,打去二輪戲院查放映的片子,有一家一票可以看三部,還有一家一票可以看兩廳共六部片,都是我常去光顧的,看得昏天暗地時,還可測試、考驗自己的體能,如果可以撐完三部片,表示最近體能超強,兩部時表示正常化,看完一部片就已經坐不住時,我就要趕快找出時間去游泳、做水療了。
決定要去看電影,心便安定了,自畫像也不再干擾我,像獲得慰勞、犒賞一般,鬱悶的心情也開朗起來了。
出門前,我在昏暗的浴室梳妝,拿出梳子想沾一點水時,水龍頭突然很有力的激流而出,我都來不及去按開關測試,客廳的大燈突然亮了,電腦也發出開機的快樂歌聲,我突然感到一陣失望,體內的電在那一刻斷線了一剎,再銜接生命的電流時,自畫像的眼睛也出現迷惘的神色,我該留在家寫稿呢?還是依原計畫去看電影?為什麼又好想、好想替畫像加上一層新色呢?
最後我還是和詩友去看了兩場電影,這是我們生活上佔極大比例也極重要的一部份,幾乎每日都在搜尋新片、因各種原因選擇其一,然後植入生活縫隙,或者特別空騰出一部份時光,讓它成為當日的主餡,然後細細品嚐、咀嚼,再將吸收到的營養循環成其他,變成生命體的動能,繼續供養、滋潤我們的一切需求。
深夜返家,整個住宅區的燈光燦亮明朗,心裏惦記的事一件也沒少,它們安靜的留守在家中等我回來,待寫的稿子依然溫熱,畫布也是,音樂也回來了,新買的沉香氣味淡雅一些,也許是因為只點燃一根香的原因,也許是點燃三根的時候,那時的溫度、溼度不同,讓我對氣味產生不同的連結、進入迥異眼前的情境。
家人放在電腦桌上的「戴洛維夫人」,翻開首頁譯序,立即讀到維琴妮亞‧吳爾夫:「對於我的下一本書,我可不急於動筆,直到迫在眉睫、勢在必發時才動筆,像熟透的梨子,在心中長得沉甸甸的,如受孕的纍纍之實,期盼著被採收,否則就會掉落地面」。
我轉頭去看自己的系列自畫像,發現畫布上的眼睛也在凝視我,好像在問我一些問題,當我認真凝聽時,那些聲音卻突然變得模糊、消失不見了,也許我得把燈關掉,還原黑暗之心的創作雛形動機,那些真實的色彩才會浮冒出來,繼續與我對話,然後,我和畫中的我,才會真正靈肉合一,在人生的舞台裡清楚看見對方,也聽見彼此內在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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