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我國中學長的故事
最近才發現
非常感人
閱讀當中多次哽咽
以下是由他的部落格轉載的全文:
儘管和父親的相處,只有短短的十三個年頭,當我正學著去了解父親內心深處的想法的時候,父親就離開了我的世界,我不能確定他現在是否能看到現在的我,但我可以確定的是,他的榜樣,一直影響著我,影響著我工作的選擇,也影響著我與女兒的互動…...。
父親只是小學畢業,不過在那個識字不多的年代裡,也是大家所倚重的角色,幫鄰居寫信、看信也常是父親不可推託的工作,更重要的是,村子裡牛車班的班長,理所當然地由父親來擔任。
一頭牛、一台牛車,是全家溫飽的所在,拉著牛車,在那個機械動力不普及的嘉義鄉下,父親幫人載砂石、運磚土,而溪邊與牛吃草的草原,成了我揮灑童年的場域。只是,潺潺流水的浪漫與牧童騎牛的閒逸,一直不是我驕傲的記憶,也許那只屬於文人筆下的情景吧!在冷冽的寒冬清晨裡,必須把雙腳泡在溪水裡,然後把一撮撮的沙往牛車上堆,怎會有浪漫的感覺?放學回家後,不能和同學一齊玩彈珠,只能守著一頭永遠吃不飽的牛,這種孤寂怎生得出閒逸的感覺?說真的,我曾痛恨家裡的那頭牛,剝奪了我多少的童年色彩,我最羨慕阿松他們了,爸媽是工人,家裡又沒務農,一放學就可以騎著腳踏車到處晃阿晃的。 小學一年級時,當我還搞不清楚什麼是唸書的時候,我的老師告訴我,要送我到啟智班,要我回去問問家長的意見,我那時真的笨到連啟智班是什麼都不知道,當我高興著跟父親說著這件事時,正盤算著他會如何地誇獎我時,只見他一巴掌打了過來,說著:「生到這種笨兒子!」
父親是一個極為嚴厲的人,他用來打我的鞭子與打牛的藤條,是同一支。記得一次廟會時,因貪念,而將堂哥給我要買棒球手套的錢,輸得精光,後來父親得知後,將我狠狠的毒打到藤條斷掉,身上一條條的傷痕就更不在話下了。那一夜,他不准母親幫我擦藥,那一晚我痛的一直睡不好,一直想著:「我一定不是父母親生的,不然,他怎麼下得了這種毒手?……」一夜醒來,床頭多了一罐外傷的藥,而那一個清晨,也奇蹟似的不用跟著父親到溪裡採砂。早餐時,只見父親問著我:「為什麼還沒擦藥?」那時的我,以為父親又生氣了,趕緊把將近半罐的藥,塗滿兩條腿,這段記憶,一直很鮮明的活在記憶中。
每次的回首,我好似了解父親的心情,就更多了一些。儘管,他一直沒從他的口中,說出個愛字,但是,餐桌上的那塊排骨,總會送到我的碗中,然後說著:「我吃膩了!」,而父親上工時的便當裡,永遠簡單到只是白飯和著鹽巴,還有一條短短的小魚乾,我曾天真的問:「你怎麼那麼愛吃小魚乾?」他只是笑著摸著我的頭,不曾回答過這個問題。只是現在,我不會想去問父親是否愛吃小魚乾,只想問,父親,你是否嚐過排骨的美味? 由於父親是牛車班的班長,所以每個月月底薪水結算的日子,家裡總是人聲鼎沸,沒有人會去質疑父親的公正與操守,所以他的舉止,都讓我有以他為榮的驕傲。分好錢,大夥兒會各出一點小錢,買菸酒與小菜,當然也沒忘記買我最愛喝的汽水,很自然的,我也成為受關注的對象,那段歲月,在我的童年記憶中,增添了不少的色彩! 印象中和父親有較為深入的對話,是那小學六年級的那一次發燒,一直高燒不退的我,也大概持續了將近一個星期,父親還是像往常的用腳踏車載著我到鎮上看醫生,打針拿藥。原本體型就微胖的父親,在幾個上坡路段的折騰,那件汗衫早已濕透,那種汗味是熟悉不過了,汗味和著藥水味,我卻有著一種溫馨的感覺,嘎嘎的鐵鏈聲,伴著父親的話:「你也將要讀國中了,上了國中要好好的努力喔,看可不可以考個師專,以後當個老師,也就不用像你爸天天這麼的辛苦工作,最近動力三輪車漸漸多了,牛車生意也差了好多了……,記得好好讀書,考個師專,當個老師喔…」只是,在搖晃的路途與生病的不適,頭腦是昏沈的,我只有輕聲的答了一句:「喔!」
國小畢業後,父親接受老師的建議,跟著大哥去唸一所基督教辦的私立學校,其實家裡的經濟並不是挺寬裕的,但父親一直認為,在教育上受更好的照顧,才能改變家中的困境。但是我並沒有因為父親的苦心而更加珍惜與努力,一開始或許是力不從心,但還想著想扭轉頹勢,只是,一次接著一次的挫敗之後,也得不到來自於師長及同學的鼓勵,漸漸的,我放棄了自己。父親的應對,也漸漸的由嚴厲斥責,到接受事實,最後父親也跟著母親說著:「ㄚ鍠阿,看來也讀不來了,還好家裡還有一小塊地,還有一台牛車可拉,幫人家犁犁田,也大概可以圖個溫飽吧!我們林家,也只能寄望在老大身上了。」
在那個年代裡,大多是到了國中才接觸到英文。國一時,遇到了一個以嚴格出名的英文老師,從他的外號「老鷹」就可以略知一二。果然在開學後不久的一堂英文課,一個「F」的發音,老師說上不能動,下嘴唇往前伸,然後發出音來,不知道是我的生理構造跟別人不一樣,還是別的原因,全班同學都可以順利完成,就只有我沒有辦法,一開始老師以為我在耍寶,接二連三的無法符合老師的要求後,老師從大聲的罵到大甩耳光,最後乾脆手伸進嘴巴裡,抓的我的嘴皮,歇斯底里拉扯著,那一節課,就在數不清的耳光聲與老師的狂叫聲,還有我左晃右倒的腦袋瓜,不斷交錯出現在五十分鐘的課堂上,而我已經忘記那一堂英文課是怎麼結束的.....。 後來,我恐懼上學,還有,我說話會口吃了!
接著迷上了養鴿子,星期假日跟著賽鴿的旋風追逐,也許父親真的認為我在功課上無法有所突破了,居然答應幫我蓋一間克難的鴿舍,連我都覺得非常的不可思議。只是,沒多久的時間,父親就因破傷風感染而辭世,那年,我國二,也是正準備過農曆年的前幾週,第一次過年沒領到父親的紅包,也就在那一年,我好似突然長大般的,把其他長輩給的紅包全數交給母親,我總算了解到家裡的窮、家裡的苦!
我永遠忘不了,寒假輔導結束前的中午,數學老師叫我到行政中心找他,他塞給我一個紅包,只說著:「要好好唸書!要好好唸書!」事隔二、三十年了,那種感動依然存在著。
父親的過世,讓我改變的是對家裡的責任感,但改變不了的是我的成績和同學的互動關係,漸漸的,我更封閉了自己,但也學會了淚往肚裡吞的能耐。每個星期六的早自修,我也都跑到禮堂去參加主日聚會,在那兒,教務主任會訴說著上帝愛我們,不管我們是什麼樣的人,上帝都一樣地看顧著我們的道理。可是,我一點也聽不進去,因為他就是因為我考不好,就叫我到後面罰站的生物老師,所以不管他說得如何地慈愛,我一點都無法感受。去參加聚會,只為了可以免參加星期六的早自習,少了一次早自習,就可以少一次的晨考,也就可以少了因為考不及格而來的處罰。
國中生活中,我沒有知心的朋友,傾訴心事的朋友竟然是那一群鴿子,我學會和一群鴿子說我的心事,在學校的委屈與創傷,我都會一一地對牠們訴說,鴿子的角色也從參加比賽贏錢的角色,轉為傾訴心聲的對象,儘管現在已經不養鴿子了,但每每看到在空中飛翔的鴿群,都叫我不由得的想起,伴我走過那段傷痛歲月的牠們!
父親希望我能考上師專的期望,我一直沒有忘記,只是,能考上師專的,都是全校數一數二的學生,才考得上師專,我怎麼可能?連嘉義高中都考不上,怎麼可能考上嘉義師專?國中畢業,理所當然的進入嘉義高工唸化工科,離當老師的路越來越遠,我也就漸漸地把父親的期許鎖在心中深處,儘管我一直沒有忘掉這件事,但,也許這就是一個永遠不可能實現的夢想。父親阿父親,原諒這個讓你失望的孩子吧!
上了高職後,也許大家都有著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感受,三年來大家彼此的互相勉勵與打氣,在國中時代所受的傷痛、所忍受的委屈,好像一一地找到了出口,實驗課時的打屁聊天,著實讓我體會到了與別人互動所帶來的溫暖,封閉的心門,也漸漸地敞開了。高職的三年生活,對於我的人格重整也有著極為重要的影響。 高職畢業那年,我沒考上二專的第一志願—台北工專,只考上私立二專,接到入學通知單的時候,母親到新竹幫人插秧,我自己決定要重考,也就沒去報到,等到一星期後,母親返回南部,得知我的決定,二話不說地回房裡,拿出那一季田裡的收成所得,加上近一個月的插秧所得,全數地交給我,只問我:「重考就可以考得上嗎?」我心虛地把頭轉了過去,答不出話來。那一年,選擇到台南重新出發,課業上,第一次知道什麼是子句,什麼是不定詞。在生活上,我選擇清貧的生活,我學會用五百元過一星期,每天中餐十八元的蛋炒飯是我一天中最豐盛的餐點,晚餐則多喝開水吧!回嘉義的時候,我總會多帶一些飯回台南,放在房東的冰箱裡,好幾頓的晚餐,就是白飯加著一碗泡麵……心中一直想著,不能讓母親的辛苦白費,我一定要考上台北工專!
也許努力還是會有收穫的,一年的苦讀,讓我考上了台北工專,接著的當兵兩年,退伍後,先工作了半年,再北上進補習班準備考二技—臺灣工業技術學院(現在的臺科大),一切都還算順利地達成,就在大四下學期,要升學的忙著考研究所,要就業的,就開始寄履歷表,而我,一方面是自己的興趣,一方面是想完成父親的心願,前前後後投了三、四十張的履歷表到各學校,只是都是石沉大海般的沒有回音,那種挫折感,讓我想選擇放棄的時候,我的教授突然來找我,說著師母在三重一所私立高中任教,因受不了那些學生的模樣,要我去頂那個教職,我喜出望外地跟教授道聲謝謝,展開了我的教職生涯,從私校的五、六年的歷練中,陸續的修完國小與國中的教育學分。 就在準備參加台北市公立學校的甄試的前夕,那所私立學校改變了做法,也就是須要先將聘書退回,才可以參加公立學校的教師甄選,我也就在那種毫無退路的情況之下,參加了那場考試。我永遠忘不了,放榜那天,我到士林的一所國中看榜單,當我看到自己的名字時,我在士林那條熱鬧的街道上,時而狂叫、時而大哭著,當我拿起公用電話,告訴遠在嘉義母親這個消息時,我一直哭著哭著,而那句「我考上了」的話,居然是在啜泣後的五分鐘,才說出口……。幸運的轉到公立國中任教,一路走來,父親的期望一直是我很大的動力。
當了老師,圓了小時的夢想,也達成了父親的期許,過了十多年後,國中畢業後沒能考上師專的遺憾,仍一直存在心中,近四十歲的時候,決定報考研究所彌補這一缺憾,當考上台北市立師院(市立台北女師專的前身)碩士班的時候,我親自跑了一趟師院,看到自己的名字出現在師院的榜單時,我熱淚盈眶,只能仰望著天,喃喃自語地說著,父親,你看到了這些嗎?孩子完成了你的心願,在二十幾年前的殷殷期待,我終於在二十幾年後完成了,父親,我多希望現在你就在我身旁,讓我看到你欣慰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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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歲那年,我結了婚,我感謝我的妻子願意把她的下半輩子託付給我,她是一個虔誠的基督徒,我們也在假日的時候,一同上教堂去領受上帝的愛,漸漸的,過去在學習上、人際關係上所遭受的傷痛,都隨著上帝的愛,得到撫平而找到出口。國中時候教我生物的教務主任,現在也是嘉義一所公立高中的校長了。數學老師還在原校服務,英文老師已過世了,而我,也擔任教職十來年了,其實我很想親口感謝他們,所曾給予我的教悔,因為,當傷痛不再時,一切都變成了向上的動力了!
結婚後的隔一年,我當了爸爸,與女兒的互動中,似乎更能體會過去父親所給我的愛。儘管,我已無法享受被父親緊緊抱在懷裡的那種溫馨感受,但現在,我可以緊緊抱著女兒,告訴他:「我愛妳!」
我與妻子都很想再添個孩子,可以和女兒作伴,可是連續四次,都胎死腹中,無法成願,不過我們還是心存感激,因為上帝已經給了我們一個可愛的女兒,往後的日子裡,也必定有著上帝的同行與祝福。 這段路,從嘉義到台北,250公里,我花了二十幾年,完成了父親的心願,也讓我的人生有了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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