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天不知為什麼起床後就相當煩躁，
可能是一星期以來嚴重睡眠不足的結果。
其實本來不覺得自己有特別煩躁，但一上班就發現了。
今天總計開口罵了一個護士，三個病人，其中一個病人跟醫院投訴了我。
這個月前半月值急診。
我非常痛恨急診，因為每次值急診都覺得自己很像接線生。
有一次神外的主治羅醫師（一個極好極客氣的人）在急診摔病歷大罵：
「你們急診在幹什麼！病人都不會看只會胡亂會診，請總機來值急診就好了啊！要醫生做什麼！」
我聽到這個故事時非常吃驚，因為羅醫師人真的非常客氣，
當時我不太能體會他的心情，但這個月一回到急診我馬上感同身受！
而且自己加入這集團，感觸特深！
病人來了，檢傷，分類，然後初步處理後就是會診，
不但這樣，一個病人還常常不能從頭看到尾，
大多時候都是處理完前段，然後又忙著去處理另一個病人的前段
等有空回頭看前一個病人時，他往往已經消失了。（出院或住院或進開刀房）
這感覺很怪，所有的事都做一半，搞得自己不知道自己在幹嘛
根據調查，如果讓勞工階級的人工作內容只有一件事
例如只鎖螺絲，不停地鎖一張椅子的某個螺絲，
比起那些可以完成一張椅子組裝的勞工，
憂鬱症比例大增。
好，前一段只是要鋪陳我有多麼討厭急診。（但小哈我還是愛你的）
今天第一個病人馬上就惹怒我，我七點上班，他大概七點五分就走進來
我和顏悅色地問他「怎麼啦？」
他說「我被螞蟻咬了，現在全身起紅疹而且呼吸困難。」
第一，他聲稱被螞蟻咬因此嚴重紅腫的地方：一片平坦，沒有任何痕跡。
全身紅疹：零紅疹。
呼吸困難：完全中氣十足，而且不停說他有多麼不舒服。
當你去看病人，病人無法回答，沈浸在自己難過的症狀裡時，真的要很緊張
但今天這個人還能講話講個不停，
而且在我問他哪裡最不舒服時說「全身都不舒服」
幹他媽的明顯就是來鬧的！
一大早七點酒沒醒就知道要來急診鬧！知道要來打針爽！
我整個怒火燃燒，馬上回護理站跟同事說「神經病來了，怎麼辦？」
同事說既然他說癢就給他vena好了。
「為什麼要給他vena？他根本沒事！」
「就給他，讓他睡覺好了。」
「這是急診耶，這不是KTV付錢愛怎樣隨便你耶」
「打發打發他。」
說真的我也不是愛鬧事，同事都這樣講了，我也就照著處理，
但我心裡有一百萬個不甘願。
這個不甘願完全就種下後來爆炸的因，然後結成一個爆炸果。
八點後因為大家開始上學上班，外傷區很自然湧入一大堆交通事故的病患
床眼見著就要滿了。
我看著那個「被螞蟻咬的男人」睡得香甜一整個怒火中燒，
病歷寫上「可出院」就走過去拍醒他，
「你可以出院了。」
「可是我不舒服。」
「你哪裡不舒服？」
「我呼吸困難。」
「我看你睡得很好你哪裡呼吸困難？」
「我不舒服。」
「出院。」
然後我就走了。
接下來我根本無法多想，整個急診忙到瘋掉
一秒鐘都沒辦法停的忙。
前面說過，我總共罵了一個護士三個病人。
護士篇：
我被觀察區摳去看病人，我問：
「怎麼了？」
「打冷顫。」
「是發燒了吧？燒到幾度？」
「不知道，現在量也不準。不知道。」
「燒多久了？」
「（不回答）」
「他這樣多久了？」
「（不回答）」
「病人說他昨天有打一針，打了就不燒了，但我看病歷是打demeral，為什麼打這個？」
「妳不會自己看記錄啊？（超機八的語氣）」
我聽完，深呼吸，冷靜三秒。
「妳口氣有必要這麼差嗎？」（大吼） <-- 冷靜無用，整個爆掉。
「我，我是對著我的電腦講的.(指著她一直埋頭苦幹的電腦)不是針對妳。」
「那還真巧啊！」（摔病歷）（護理站大安靜）
此後這個護士對我非常客氣。
他媽的，欠罵，真是自取其辱犯賤。
說真的我一直覺得我待人很和善客氣，可以做到的事都會盡量去做。
但有些時候hold不住。
我媽生我，不是生來給你們糟蹋的。
病人二篇：
「怎麼啦？」
「（不講話）」旁邊家屬湊過來：「摔倒了，腳都變形了。」
「在哪裡摔的？」
家屬：「在路邊，一個階梯。」
「多高的階梯？」
家屬：「就大概...這麼高。（比）」
我對著病人：「妳自己說啊！是怎麼摔的啊？」
病人：「（不講話）」
我：「妳不講話是怎麼了？有撞到頭嗎？」（超溫柔）
病人：「（忽然發飆）同樣的問題要問幾次！我都已經講過了為什麼還要問，問那麼多次幹嘛！」
我：「問那麼多次幹嘛！不是為了幫妳妳以為我在幹嘛！（大吼）」
之後病人也是忽然會講話了忽然變得好相處了。
這不是欠罵嗎？
我可以體會身體受傷了很難過，很痛苦
但胡亂發脾氣就可以被允許嗎？
妳受傷是我害的嗎？
病人三：懶得講了。
總之到了大約十點的時候，一個醫院的社工人員到急診來找主治醫師
說今天早上有一個病人去他們那邊投訴
「他說，有一個陳醫師叫他回家，但他還很不舒服。」
我一聽到馬上過去，
「學長，是我。」然後一五一十報給他聽。
他聽完以後，社工說：「這位先生是希望，可以再住進來，然後希望我們跟他道歉。我已經跟他道歉過了，那他是希望....」
「要我跟他道歉是嗎？」我說。
「他覺得不太受尊重....」
對，我還得跟他道歉是嗎？我傷害他那脆弱的心靈。
他在投訴的時候一字不漏地說：「她說我睡得很好怎麼會呼吸困難。」
幹他媽的，有力氣去投訴呢，這像是一個呼吸困難的人嗎？
呼吸困難還是他的主訴呢！
台灣的醫療已經卑賤破敗至此！
他告訴社工他不能回家，朋友家也沒辦法去，他沒地方去他要回急診
社工還跑來護理站哀求我們讓他回來，並希望我去道歉
台灣的醫療已經卑賤破敗至此！
喝醉酒沒地方去就來急診鬧，住得不爽還可以投訴
我們為了怕他投訴就要百般迎合他，
因為怕他惹是生非還得忝顏折腰。
這個世界已經變成為了怕神經病發病所以神智正常的人必須委曲求全然後踐踏自己
這些人來醫院浪費醫療資源，破壞正義價值
讓所有守本分辛勤工作的人承擔苦果！
我當場發飆。
但學長見我的樣子就打斷我說「學妹，我來，這件事妳不要再管。」
學長已經是主治了！
還要為了我一個小卒這樣！我難過得不得了
但他不停地叫我去忙，叫我不要管就對了。
後來我忙別的病人，忙到一半有一個護士小姐經過我，順便丟了一句：
「那個被螞蟻咬的人回來了耶！」
我一聽就抬頭怒視，「回來幹嘛？讓我去道歉嗎？」
這時我身旁三個同事忽然一起擠向我，把我包圍起來，
連不迭地說：「不要理他啦！妳不要理他啦！」
很有怕我衝過去的感覺。
我真是快要發狂了，接著又大聲說：「這種人這樣鬧，我們還要處處配合！」
結果被主治學長聽到了，他也衝過來，說：「學妹，我來，妳不要管了。」
說真的我嚇到了，我沒想到大家這麼怕我衝過去，
我臉上的表情應該很可怕吧！應該就是會衝過去的樣子。
我那三個同事還不肯散去，把我團團圍住，不停地說「妳不要理他啦！」
說真的一般而言，對病人撂狠話，都是說說而已
大家也知道說說而已。
但今天，他們一定都覺得我來真的了。
我下午陪另一個主治醫師去觀察區看病人
他問了我一句：「學妹你本科是什麼？」
「婦產科啊！」
他回頭看了我一眼臉上似笑非笑。
「吼，不要笑我啦！」
「沒有啊沒有笑妳，妳很像外科系的啊！殺氣很重。」
「嗚嗚.....我哪有......」（見鬼了我當然有）
喂，我內心很哀傷耶，Kizuki。
這個世界，這個世界已經變成這樣了，
我不知道要怎麼形容我內心的哀傷。
今天忙到一半，我眼光無意地掃到那個成功住回來被螞蟻咬到重傷的病人
於是我迅速拉回自己的眼光又惡狠狠地盯住他看。
他也正好看到我，很快地閃開了他的目光，裝沒事地望向別處。
我心想你還真他媽有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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